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佳人归梦》谢康宁 文案: 秦怡安:你要不是我真命女王,干吗让我遇到你?你和我的事,我九死黄河也忘不了 郑娴:想生同裘,死同穴?你是不是我的人,去问月老有没有给我们牵红线 没什么好说的了,她遇到了她就这么一回事,你爱说啥就啥,真爱从来不勉强。 本文第一章借用了《大唐丽人行》中两位有神力的仙子隐明和柽乙, 并关联了两个人物祺清和丹娘, 但她们仅仅在第一章出现。 所以,此文可以说是大唐的余音,《大唐》的附属文。 内容标签: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郑娴,秦怡安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第1章 血溅荒林 第一章   两位自由的女神,且已经结为神仙眷侣的仙子隐明和柽乙,在云端飘飘而来,她们在清风白云间无拘无束、自由自在地飞行,好似她们就是白云,就是清风,飘飘然映入蓝色的天空中。   柽乙和隐明仙子乘着祥云,在空中飞行了片刻,到一处平地上方时,隐明对柽乙说:   “我们在此处暂且停留片时,待结了一因缘,再回去不迟。”   柽乙不明白仙子说的是何种因缘。   “到时,你自然知晓。”   于是她们落身到地面上,随即幻化成两个农妇,同时在面前也出现了一间茅草小屋。   过了几日,将到黄昏时候,从几里远的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厮杀声,柽乙问:   “这便是我们要等的因缘吗?”   “正是,去看一下。”   她们走出小屋,迈步向人声传来的方向走去。   在如血的残阳照耀下,林子西边闪动着几十条如鬼魅般的身影,鲜红的血滴飞离愰白的刀刃,在空中如珠线相互交织着,很快又似雨点般落下,落到地上洇入白土里,转眼消失不见,地面上只有一点点的暗红色。  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几十个黑衣人正围着几个远行来的商人,在作最后的拼杀,一个身穿宝蓝色华贵衣饰的女子,被她身边的人护在中间。   黑衣人虎视眈眈地又要齐身杀上前去,忽然,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高亮的声音:   “如此杀戮,所争者为何?尔等莫要再行凶残,快快退去吧!”   那些黑衣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,慌忙回过头去,见来者是两个中年村妇,手中又无一物,就不把她们放在心上。有两个黑衣人转身围上来,想把她们一起给灭口。   隐明所幻化成的村妇人,见他们不听劝告,又说:   “世人终是执迷不悟,你争我斗,怙恶不悛,竟无有休止!”   那些黑衣人哪里能听一个村妇之言,过来的两个举刀就向她砍来。在她一旁的另一村妇将手一扬,说声“起”,迎面而来的黑衣人,连同后面的正要围杀那几名商人的所有黑衣蒙面人,突然被一阵风卷离了地面五六尺,然后又齐齐被掼摔到地上。他们屁股跌得生疼,却如何也爬不起来。   那刚才被黑衣人围杀的女子见状,朝这边走了两步,说道:   “晚辈郑娴,感谢两位前辈出手相救!”   这女子说出道谢的话,可对方并不答言。而先前挺身护着她的一个带刀男子,已经率先走过去,揭下一个黑衣人面上的绸巾,用刀抵在他咽喉。   “你们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多次围杀我们?”   那黑衣人眼睛直直看着一旁,拒不回答。男子在对方身上一搜,搜出一封信笺和一个令牌,看了看转身交给他身后叫郑娴的女子。   身穿宝蓝色衣衫的郑娴拿过那个令牌,见令牌为纯银铸造,正面刻铸着两个小字“圣灵”,背面雕铸有一条盘曲的蛇。   郑娴看后,吃惊道:“你们是圣灵教的人?”她又打开信去读。   那带刀男子又在其他黑衣人身上搜寻一遍,只在其余黑衣人身上找到一个类似的令牌外,别无什么特别的东西。   郑娴读信毕,盯着面前的黑衣人问:   “你是教主?”   见这黑衣人仍不答话,郑娴又说:   “想不到清平官曹延竟勾结你们圣灵教来截杀我,而且是你这个教主亲自跑来了。他曹延平日在朝堂上跟我爹明争暗斗倒也罢了,却如此兴师动众截击我,他是真高看我了,怎么想到从我身上打主意了?   我也听过你们的教规,你们所接办的事,每一件事即使教内最后只剩下一人,那怕十年八载,也要办成办到。既然如此,今日你们失手了,我怎可留下祸患,就把这里作为你们的故乡吧!”   她说完示意身边的人动手,地上的那些黑衣人听了,脸色俱变了。还在前面看着,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村妇,这时才又开口说道:   “住手,勿要随意杀生害命!”   郑娴听了拱手说道:   “二位前辈,多谢刚才出手相救,这些人,他们都是从南诏国赶来的杀手,二位适才也见到了他们的手段,今日我若不杀他们,他日必被他杀,望恩人成全,以绝后患!”   隐明仙子幻化的村妇看着她:“你说的也不错,然你要杀这几十人,来活你一人之命,想来也不值得。”她又看着那些黑衣人说:“为免去日后灾祸,也只能这样了。”   她说着举起一手,半握住,然后在手心稍一聚力,再展开,幻化成村妇的柽乙看去,见她掌心生出一抔透明水液。   隐明仙子将她的手向着众黑衣人一掷,她手心中的水液分散飞去,如颗颗晶莹的露珠,飞向那些圣灵教黑衣人的额头,从他们眉心处进入他们头颅中。   瞬时,黑衣人个个如刚睡醒一样,张目四望,却是不知发生了何事。而后,他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,也不带自己的兵刃,彼此对同伴也不相顾,就各自迷迷糊糊地向四下散去。   这郑娴和她手下也不知她使出的是什么暗器还是什么法术,个个愣愣地看着那些完全变了模样的黑衣人,失了记忆一般向四处散去。   这时隐明对柽乙说道:   “你还记得你曾去找寻梭子时,又反来讨要梭子的那一对妇人丹娘和祺清吗?”   柽乙听了转过头去,看了看前面的女子郑娴,又回头对隐明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,然后,她们一起转过身向前走去。   “此次我们去隐明星何时再回此处?”柽乙问。   “为了免去我们在一起了所引来的天劫,我们需要共同闭关修炼,以获得无上法门,如修行得快三千年之后可重回此地。”   郑娴见她们走了,忙向前几步说道:   “二位前辈,您们救了我等性命,请留下一字半姓,我也好另日登门拜谢!”   前面两位继续向前走去,只听一位的声音传来:   “不必了,你的外祖上洛阳卢祺清和陈丹娘是我们的旧相识。”   郑娴听了心想:   “我小时候听我外婆常常说起,她是在洛阳城外梅村长大的,她一直陪在她的两位祖母讳名叫卢祺清和陈丹娘的跟前,直到她们过世才离开。她曾说她的那两位祖母,皆活到八十多岁,且貌如中年,无病无疾,被时人称为神仙,现已经过世几十年了,观这二位,年也不到四十,如何自称是她们的旧相识?”   她想着又抬眼望去,早不见了两位村妇是身影,当时心下疑惑。后面那带刀男子走过来问:   “主人,你没事吧?”   郑娴对她身后的男子答了一声“无事”,便转回了身。她望着地面上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,他们自己人的和圣灵教人的尸体,对男子说道:   “先把他们在附近就地都掩埋了,回去后再派人来把自己人重新安葬!”   她走到那些死者中间,蹲下身去,望着已经倒在血泊中的一个女子,默然无语。她掏出巾帕,轻轻地擦拭女子的面容,整理死者的衣衫。   过了一个时辰,带刀男子同其他的几人,把所有的死尸都搬移到几个挖好的坑里掩埋了。   他们忙完后,郑娴让他们稍作休息,然后众人骑上马,赶着拉货的马车,乘着黑夜向西行去。 第2章 又到长安   第2章   郑娴他们行走了一晚上,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,才到长安城外。郑娴骑在马上,叫过身后的带刀男子。   “飞虎,在城外先住下,明日我们再进城。”   “主人,城内不远就有我们自己的客栈,您再忍耐一时,等进了城,再休息怎样?这里的下处哪能比得上我们自己的舒适?”   郑娴十分萎靡地坐在马上,她对飞虎说话时很是倦怠:   “我现在很困乏,随便找一家住下就行。”   飞虎遵从了她的意思,在就近找了一家稍干净的客栈。几人连着行了一天一夜,人困马乏,用过早饭,便关门睡下。   长安城宽直的大道两旁,绿树成行,每个里坊的坊墙又高又平,面向市街的门楼高大气派,林立的店铺一个比一个大气华美。   街道上车水马龙,热闹繁华,熙熙攘攘的人们出没于市井中,穿行于大道四方的城门坊门中。穿着奇装异服的番邦人士和长相各异的人们随处可见,有的操着异地口音,有的说着与长安本地一样的话,但听上去还是有些异样。   郑娴带着她的随从,骑马或驾车,行走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,这里的景象与她三年前来时的一样——繁盛丝毫未减。他们走在宽广的街道上,从那些建造气魄高大的府宅前经过,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、驼队,以及路边一个挨着一个的店铺,听着店铺门前各样的吆喝声。当然,当郑娴骑马走过时,也有许多人的眼睛在看着她,看她从他们身旁行过。飞虎勒住马,转头对她说道:   “主人,到了!”   看左面是一家宽敞的客栈,客栈门首匾额上有四个鎏金大字“意隆客栈”,门前早有掌柜迎了出来——昨天飞虎已经派人通知了他。他等郑娴下了马,对她恭敬地施了一礼,说:   “主人,房间已经给您收拾好了!”   “白掌柜,辛苦你了!”   郑娴随掌柜进入客栈,飞虎他们三人随在其后。余下的几个伙计由客栈伙计领着,把装货的两辆马车,从另一旁门拉到客栈后院去了。   郑娴进到里面,环视一圈,见客栈内喝酒吃饭的客人满座,里面布置得整齐雅致。掌柜引她向前面的楼梯走去,这时忽听一个男子说话很快的声音传入:   “你二位住了六天,还欠着三天的房钱,这样出去,我找哪个要房钱去?”   郑娴转头看去,是客栈伙计在柜前拦住了两位女子说话,又听前面那个穿青白色衣衫的女子说:   “等我们找到了我爹爹,我会把房钱一文不少地付清的。”   “你说得好听,一文不少?出了这门,我还能找得到你们吗?你们要出去,也得把这三天的房钱先给了,这房间,我会给你们好好清理着。如果你们没有钱付这房钱,也要有个什么物事抵押不是吗?”那个伙计说。   “掌柜,这是怎么回事?”飞虎问道。   “这位小姐,在六天前和她父亲住到本店,她父亲先给付了一天的房钱便出去了,到现在还未回来找她们。这小姐后来虽又交了两天的房钱,但还有三天的住宿钱没有付清。”   飞虎听了看向郑娴。   “让她们去,所欠的房钱记到我身上。”郑娴向着伙计说道。   她说完就往楼上走去,刚登上两梯,又听到有人说道:   “这位小姐,我看你们主仆二人,是从外地而来,想必你们的盘缠已经用尽,住客栈房钱又这样高,这样哈,我家离这儿不远,你们先到我家里住下,然后再慢慢等你爹回来。我啊,不会向你们收房钱的,还给你们每天两顿饭吃,饭钱也不收,如何?——放心!我是本分的良善人,还吃斋念佛呢,不会骗你们的!”   郑娴停住上楼的脚步,回头打量了一下,那个走到两名女子跟前说话的客人,眉头一皱,心想:   “这二人未经世面,倘若被这男子诳去,岂不被他害了?”   她就转过身面向着楼下的那两位女子和客人,对掌柜和伙计他们吩咐:   “以后,她二人在这儿的食宿费全免了,她们要是愿意,就在后面给她们找点儿活做。”   郑娴说完这才上楼进房去了,而大堂里那转过身的小姐和丫鬟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感激之色。年轻的小姐对那好心的客人施了一礼,又对伙计说了一遍刚才所说过的话,就和丫鬟出客栈去了。   受前天的惊吓和连日的劳累,回到“意隆客栈”的郑娴只感觉全身困顿,精力不振,昨日她睡了一整天,今天似是更加沉乏无力了,一进房间,便倒在床榻上睡过去了。   也不知过了多时,听见连续的敲门声,她勉强站起了身,去开了门。   门开后,飞虎看着她说道:“主人,你没事吧?我瞧了几次门……”他看到郑娴的状态,忙说:“我去给您叫大夫……”   时间不大,飞虎从外面引来一位郎中,给郑娴瞧过脉后,郎中道:   “没什么大碍,想是劳累过度再加惊恐,导致心脾两虚,心神不宁,我给开两剂镇惊宁神、滋阴补气的汤药服下便好。”   飞虎吩咐手下丁末,跟着郎中去抓药,丁末将药抓来煎好后,送到郑娴房间。   郑娴服药后,一夜安稳睡去,再次醒来,已是日照窗头。她体力恢复,用过早饭,便叫来飞虎议事。   “主人,这次我们被圣灵教几次追杀,折去我和丙豪手下十七人,侍奉你的猎风等三人也惨遭毒手。现在只剩下我和丙豪、丁末三人,虽然一起来的还有五个伙计,但那五个人只会些三拳两脚的功夫。要是曹延再派人来刺杀,在护卫上我们人手不够,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?”飞虎跪坐在香几前面说道。   郑娴斜靠着香几听飞虎说着,她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击在几面上,想了一会儿,她端正身子,正眼看着飞虎说:   “你即刻飞鸽传书,让玉龙、玉凤带齐五十人,在最短时间内赶赴长安,让郭生、苏二庆他们带领余下的六十人,提高警惕,看好那边各铺的生意。我想这曹延拉拢圣灵教,一路对我追杀,定是想着先除去我,然后再削弱爹在南诏王心中的威望,他自己再乘机当上军政一体的清平官,来独揽朝中大权。”   飞虎把他双手平放在膝面上,他边思索边说:   “您说的没错,这曹延最近在那边动作十分频繁,他的野心也在一步步地膨胀暴露出来。毕竟南诏国库的五分之一是来自您手中的财富,老爷也因为这一优势能在朝廷稳坐清平官的位置。想他曹延要谋划成事,首先会考虑到您。”   “曹延在这边要置我于死地,在那边也会有行动,”郑娴说道,她将放在香几一侧的一封信,拿起交给飞虎:“这是我给爹的信,让他在那边小心曹延的动作,你也一并送出。”   飞虎接了信,又说:   “等玉龙、玉凤他们过来……算一算,他们通过那几道关卡到这边至少也要两个月。您看,是否先给您找一个丫鬟来侍候您呢?”   “不用了,你让南国酒楼的颜儿过来,照顾我几天。”郑娴说道,见飞虎迟疑着没有马上答应,她又问:“怎么了,有什么不妥吗?”   “由颜儿姑娘过来照顾您,自是细心体贴的。不过,她要是到这边来,那些捧她的公子客人们,也会天天到这儿闹的,‘意隆客栈’不比‘南国酒楼’能容得下那么多人,恐怕到时,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。”飞虎答道。   郑娴笑道:   “想三四年未见,颜儿竟这般招人喜欢,这样说来你已经见过她了?”   “昨天您休息时,我先到南国酒楼和东市玉器坊看了一下,在酒楼看见客人为她捧场去的人很多。”   郑娴点点头,说道:   “那便算了,找丫鬟的事,等先把眼前的急要事处理完了,再看着办吧。”   “是。”飞虎起身退出了房间。   郑娴拿起壶,正要倒水喝,听见传来敲门声。   “进来。”她说道。   不一会儿,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女子。   郑娴看去,认得是昨天的那一位拖欠了这客栈房钱的女子。 第3章 求你帮我   第3章   不一会儿,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女子。郑娴看去,见她面容娇美,神色中略带愁绪,一身青白色素净的衣裙垂到脚面;她双手端着一方形托盘,上有一只白色茶盅。   女子进房后,径直来到她面前,双膝跪地,把托盘中的茶盅奉到香几上后,她起身向后退开几步,方才开口。   “恩人,这是小女从家乡带来的新茶,小女特意煮来,以感谢昨日您对我们的帮助和解围!”   “区区小事,不必言谢,你爹回来了吗?”   郑娴本是无心之问,不想对方听了,眼泪从眼眶流出,身一弯跪倒在她面前。郑娴诧异,说:   “你这是作什么?快快起来!”   “求您帮帮我,我爹自从离开这客栈后,到今天已经七日,还不见回来,想来他身遇不测,怕是凶多吉少。我们在这无亲无故,不知还能找谁帮助,小女今日实在无法,才来求您。昨天您帮了我们,我知道您是一位好人,请您再帮小女一次,帮小女找找我爹,求您了!”女子说完,磕头不止。   “你不要这样,我帮你就是了,你起来说话。”郑娴说。   “多谢您了!”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,我才好帮你去找。”   女子用巾帕拭了眼泪,说:   “小女姓秦,名叫怡安,家在山东江夏。小女自小丧母,两个哥哥服兵役后,也在两年内在边陲与吐蕃交战时先后阵亡。五个月前,我爹爹因为年老,就变卖了家中之物,带着我和丫鬟雪莲到长安,来投奔和我自小定有亲事的霍家公子,打算给我们完婚,以为养老。   不想到了长安,竟找寻不到霍家,所带的银两也已所剩不多。爹爹心里着急,让我和雪莲投宿在此客栈,他自己又匆匆出外去找寻霍家,说好晚上就回来。   可是他出去后就没有回来,我和雪莲去找他,在长安我们又不认识路……,一直到昨日,我等不来爹爹心里发急,又和雪莲出去找他。可是长安如此之大,不知道爹爹去了哪里,到何处去找,我们身上又没有一文钱,在这里又不认识谁,我才这样冒昧地来求您。”   “你多大了?”   “今年已经十六岁了。”   郑娴心想:   “十六岁也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,想那十五年前,我也曾被爹爹逼着嫁人。要不是我逃出家门,经营起贸易,走南闯北集聚了一定财资,又帮他在朝廷上站稳了脚跟,赢得今天的地位,那么现在的我早就成为他人妇了,大概在家相夫教子吧!”   郑娴拿起自己的茶盅,喝了一口水,又问道:   “你到长安是来完婚的,那你知道他们家里是干什么的吗?还有,给你定亲的未婚夫年龄多少,长什么样,现在在做什么?”   “听爹说,他父辈以前开过陶瓷坊,家里也是读书的,至于霍公子,”她停顿了一下,脸上露出略微的羞涩,说:“我没有见过他,双方父母在我们还未出生时,便已订下了婚约。”   郑娴听了有些惊讶,她口气中带着些许嘲讽说道:   “没见过你就来成亲?!你知道他是胖的瘦的,还是高的矮的?是疯傻还是奸诈的?”   微微低着头的怡安,听她如此说,脸上明显一怔。她可没有想过这个,或者自己有想过,但好像总是往那个好的一面想吧,大概在自己心目中,霍公子是一位年轻俊朗的读书人,或是他因生活在繁华的长安,又被家人宠爱,是一个养尊而骄横,处优而自大的公子吧。   而现在,对方竟嘲讽她,自己未来的夫婿,有可能是一个奸诈之人,她心中生出些许不安,也无言以辩。   “你识字吗?” 郑娴问。见怡安点了点头,她又说:“你把他家住址和他们的名姓都写到这纸上,还有你父亲的名姓、相貌也记下来。”   怡安听了坐到香几的一边,从郑娴手中接了笔,在纸上详细地把霍家及自己父亲的名姓等内容写了下来。   看她写完,郑娴说:   “我叫人按这上面所写的去查找,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,你先回去吧。”   “拜托您了!”   怡安站起来后说道,又弯腰一礼,而后退了出去。郑娴起身走出她房间,在门口叫过掌柜。   白掌柜登上楼梯,来到郑娴的房间。   郑娴把怡安的情况大概地给掌柜说了一下,然后吩咐白掌柜打点东西往官衙托事,并让他派人到原先霍家的住处去打听情况。听郑娴交代完后,掌柜殷勤地答应着出去了。   次日,郑娴和飞虎他们来到一座府宅,递上拜帖,时间不大,这府宅的管家把他们请到府内。一位穿着绯色便服,年在五十以下,中等身量,稍胖,长一双细长眉眼的男子迎出门厅,说道:   “郑大小姐,别来无恙哪?”   郑娴拱手施礼道:   “刘大人,久违了!”   “刘大人好!”飞虎他们也给刘大人见了礼。   “好,请!”   “刘大人请!”   刘大人把郑娴请到厅上,双方按宾主落座,飞虎也坐在郑娴一边。有丫鬟献上茶,退立到一边后,刘大人向上拉了拉自己的衣袖,端起茶盏说道:   “郑娴,何时到的长安?”   “不过三四日,听说大人您最近又升官了,可喜呀!我今日特来拜望,向您道贺!”郑娴说完,也端起茶盏,去喝茶。   刘大人放下茶盏,直摇着头,叹道:   “有什么值得可贺的,还不一样!”   “大人您为官清廉正直,一心想为大唐建功立业。如今升了官,就可以大展宏图,实现您平生夙愿了,大人您却为何看上去不高兴呢?”   “唉,只是一个闲官而已!”   “大人虽是一个闲官,可您老每天陪王伴驾的,也可以直接向皇帝建言献策,为国效力呀!”   刘大人听了还是直摇头,他说道:   “郑娴哪,我跟你相熟也跟你父亲相熟,知道你的为人品性,才给你说,你不知道,现今君上不像以前那样勤理朝政了,整日留恋于后宫,沉醉于晏饮歌乐,把朝政国事都交给宰相处理。而那宰□□猾,他一手遮天,闭塞圣听,铲除异己,不断扩充强大自己的势力,把朝政弄得乌烟瘴气,朝臣是人人自危。而皇上偏听偏信,已经听不进正直大臣的进谏,我在皇上跟前说一两次还有用,可说得多了,他也不爱听了。唉!这些话,我也只是说给你听,你我彼此了解,在外面我们已经不敢乱讲话了。”   “大人不必气馁,想那宰相把持朝政也只是一时,只要有你们这些尽忠为国的臣子在,朝政总会清明的。”郑娴说道。   “但愿如此吧!”刘大人摸着他的细长胡须,皱起的眉头稍稍有些打开了。   郑娴拜别了刘大人,带了飞虎、丁末,又到南国酒楼以及她在长安的玉器坊、铁器坊、马场等几处,看视了它们的营理情况。   虽是走马观花简单了解了一下,回来也是掌灯时分。   回到了意隆客栈,刚进房间里还没有坐下,却见那叫怡安的小姐又端了茶水进来。郑娴边净手,边对她说:   “你爹的事,我已经派人去查了,很快会有消息的。”   “多谢您了!”怡安说道。   这时客栈白掌柜带着伙计进来了。白掌柜将送上来的茶水和几样饭菜,从伙计端着的盘里接过,亲自摆放到郑娴坐前的几上,然后躬身说道:   “主人,您尝尝合不合您口味?”   一旁站立着的怡安,见郑娴坐下后,并没有去喝她奉上的茶,而是喝起了客栈掌柜送来的茶水,这时,她忽然想到,昨天她给她精心煮好后端上来的茶,对方也是不曾去尝一口的。   那所煮的茶,是她从家乡带来的,也是上好的茗茶,她因为爱惜,平日是不轻易喝的。只是为了感谢对方帮助了自己,并帮自己寻找父亲下落,她才精心煮了端来。   现在见自己奉上的茶水被搁置一边,她心下有一些不适。   “秦小姐,一起吃饭吧?”郑娴见她还在一旁立着便说道。   怡安醒悟似的说道:“哦!我已经吃过了,您请用,我走了。”她转出门去。 第4章 寄人篱下   第4章   郑娴举箸,将面前几个碟盘中的菜肴,每个夹起一点分别尝了几口,又拿勺喝了两口汤,然后点头说道:   “不错,汁味浓淡适宜,色形俱佳,吃起来爽滑可口,与前两日饭菜的咸香味道不同,这是哪一位的手艺?”   “回主人,做这饭菜的这位不是男子,而是一位三十七岁的妇人,姓袁,她有一手庖炙的绝活。可惜许多酒楼因她是女人,不肯用她做主厨,我尝过她做的饭菜后,也是犹豫再三,因是朋友所托,才答应让她到厨下做下手,但我还是不敢擅自做主,因而才来请示您,以后要不要让她掌勺呢?”   “难得有这样高厨艺的人,为何要弃之不用?我想客人们不会因为掌勺的是女人,而拒绝去品尝这客栈特有的美味佳肴!不过,先不要声张客栈新来的主厨是女人,等客人们尝过了她烧制的菜肴之后,再公开不迟。”   掌柜露出笑容,说:   “您这样说,我便放心了,我还怕因‘福通客栈’那件事,您有顾虑呢!”   “‘福通客栈’关门停业,是它掌柜经营不善,与那客栈厨娘有何关系?但人们总喜欢把原因责任都先归咎于女人,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,推脱自己所有过失,而外人于是也以为是那厨娘给他家客栈带来了晦气。”   掌柜应和道:   “您说的是,那我把她留下来。”   “你吃过了吗?”郑娴问他。   “早已吃过了,那您慢用,我不打扰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郑娴答应一声,看掌柜退出了房间,才又动箸用餐。   怡安回到自己住宿的房间悒悒不乐,她感到了自己的低微,以及还有一种不被人信任的失落之感。   自离家以来,自己也经历了许多不顺艰难,而今当她发现,一个自己如此崇敬信任的人,不信任自己时,她感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余无意的。   但她真的想好好感谢人家,尽管这种感谢微不足道,可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,现在只有这个女人,有希望帮她找到自己的爹爹。   因为有了她的答应,她自己的心才稍稍有些宽松。这也是这两天,她能忍受住煎熬的原因,而现在她却更深地感到了孤望无助。   “小姐!”   她的丫鬟雪莲,见她回来后,面色不佳,走到跟前关心地问:   “小姐,怎么了?那郑小姐怎么说,有没有老爷的消息?”   怡安懒懒地坐到席地上,无力地说道:   “还没有!”   “小姐,你不要担忧,依这郑小姐的能力,她会帮我们打听到老爷消息的。”雪莲也坐到席地上。   “郑小姐虽然答应了帮我们,可我只傻傻地待在这里,什么也做不了,单要靠别人帮我找爹爹吗?”怡安趴靠到几上愁眉不展。   雪莲想了一会儿,说:   “那我们自己去找霍家,找到姑爷后,让他们帮着找老爷,这样总比请外人帮忙的好。”   “你在说什么呀?我们不是去找过霍家,没有找到吗?”   “上次,我们跟老爷去找的是姑爷家的旧址,那地方的人不是说姑爷家搬到城西去了吗?我们可以到城西去找哇。”   “城西那么大,上哪儿找啊?而且爹爹离开前没有给我们留下银两,我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,出了这客栈门,我们连路也走不了多远。前几天,我们两个出去找爹爹,不是差点迷路回不来了吗?唉,我们被困在这里,爹要是不会来,我可能要上街讨饭了!”   “小姐!”雪莲忽然振作起来,“你不是会唱曲儿吗?这一路上,我们也看到很多卖艺之人,在街上耍刀弄棒向行人讨钱的,明天我们也上街去,你唱几首曲儿,向过路人讨几个钱,然后凑足了钱,我们雇车去城西先找姑爷,你看行不行?”   怡安听了坐正了身子,问:   “去街上唱曲儿讨钱吗?”   “是啊,这样我们有了文钱,先可以去找姑爷,然后由姑爷带我们一起去找老爷,便方便容易了,你看好不好?”   怡安扶着额头,想了一会儿,说道:   “还是再等两天吧。”   雪莲见小姐对她的提议还在犹豫,站起身走到睡床边,她一面铺开床被,一面说:   “小姐,你不要担心,想这郑小姐十五岁就开始经商,我们两个也有办法活下去的。天无绝人之路,小姐你想开一点儿!”   怡安朝雪莲转过头去,看着她奇怪地问:   “你怎么知道郑小姐十五岁就开始经商了?”   “我今天拿晒干的床铺到客房去时,正遇上掌柜和郑小姐的手下那个长得高大的叫丙豪的男子,在掌柜他房里一起喝酒。还有一个女人,就是前天我们见过的,那个抱着大肚到后院来的女人。我去换床铺时,听到他们说起郑小姐。说这位郑小姐十五岁就开始经商了,而且,她第一次做生意是逃出了家门,在街上溜达时,碰见两个谈不拢生意的人在互相争执,她听见了便把那买卖揽了过来,先跟那人约好了买卖,收了定金写了收据后,郑小姐才去找货的。后来那个生意做成了,赚了银两,郑小姐就从此做起生意了。”   “那郑小姐为何要逃出家门呢?”   “听他们说,好像是郑小姐那时喜欢上了一位年轻公子,可她家老爷不同意,要把她嫁给另一人家,郑小姐不愿意才逃离家的。   那个大肚女人,就是当初郑小姐带在身边的丫鬟,她的命真好,由郑小姐做主,把她嫁给了这客栈的掌柜。”   “那是她遇到了一个好主人,不像你,跟着我,进退都没有路!”怡安哀伤地说道。   “小姐,你别伤心,等我们找到老爷和姑爷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!”雪莲又劝了她一句。   怡安将她胳膊肘抵在几上,以手托着腮,又开始不作声了,好一会儿,她长叹一口气。   坐在床边的雪莲走过来问:   “小姐,你又在想什么?”   怡安惆怅地说:   “要是家里没有发生这许多变故,这会儿,我们该坐在桑园里望着星星,听大嫂给我们讲故事呢!自大嫂改嫁后,我再没有见过她,现在不知道大嫂怎样了,还有阿喜,在不在桑园里?”   “是啊,我们以前的日子多好,如果老爷不把田宅桑园都卖了,来长安找姑爷,我们也不会受这许多罪了!”雪莲也深深地叹道。   “现在在这里,爹不知去向,我们人生地不熟,连出门都这样的不便!”怡安十分忧愁地站起身向床边走去,道:“早点儿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呢!”   “要是阿喜的哥在这儿就好了,他会用他的牛车载我们去找老爷的。”雪莲吹熄灯盏。   “这里是长安,阿喜的哥在乡下呢!”   怡安脱了鞋子衣服,倦倦地躺到床上睡下了。   一天一夜,又很快过去了,郑娴看阅了一会儿账目,立起身,走到窗边,放松下身形。她住的房间,南北两面都有双扇窗户,南面的向着大街,北面的向着客栈后院一侧。   她站在窗边,手扶窗框仰头望着蓝色的天空,天上飘着几朵浅浅的云彩,忽然间,有一朵云向这边飘来,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,立在空中在向她浅浅地微笑,她不由叫了声“猎凤”。眨动了一下眼睛,再看时,只有几朵云无声地漂浮在空中,渐而飘远,散去,然后变得极轻淡极轻薄,最后消失无形了。   她深长地呼了一口气,低头向下望去,下面院子里,怡安和她丫鬟在洗衣物。   郑娴见了她们,眉头一皱,她早上开窗时,已见这两人在开洗了,现在都已经下午了,她们怎么还在洗呢?还没洗完吗?   见下面丫鬟走到怡安身边在说着什么,郑娴离开窗户,走出房间,关好门,转步来到后面院中。   “你们怎么还在洗?”   怡安主仆见是郑娴,忙站起身向她施礼问好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文章好像在更新榜找不到的啊 第5章 酒楼歌伎   第5章   郑娴看了看已经晾晒在竹架上的衣物,和地上已经洗好的两大盆,又看了一眼旁边一堆还没有洗的脏乱的布什,问:   “这么多东西,你们都要洗吗?谁让你们洗的?”   “没事,郑小姐,天黑前我们能洗完。”   怡安说着抬起手来,拾了一下贴到她脸颊上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。   这边郑娴似是看到了什么,她向前两步走近怡安,抓起她的手去看。见她两只手在水中泡得时间长了,已然发白,修长的十个手指背上,被磨去了好些外皮,上面布满了片片红点。郑娴看到这又抬头去看怡安。怡安的眼睛碰到她的目光时,怡安发窘地低了头。   郑娴松开了怡安的手,说:   “你们怎么不在砧板上用棒杵洗呢?”   “郑小姐,我小姐她昨天用棒杵洗了一天,今天胳膊肩肘都酸困得举不起来,才用手搓洗的。”雪莲替她小姐回答了,她小姐可从未洗过这么多的衣服布什。   郑娴对雪莲说:   “去把教你们洗这些东西的伙计叫来!”   “唉!”雪莲答应着到前面去了。   郑娴又对怡安说:   “以后不要勉强自己,我这里不是压榨人的地方。”   “没事的郑小姐,这些活我们能做,我们在这里白吃白住,做这些是应该的!”怡安忙说。   客栈那个瘦脸的伙计,匆匆从前面跑来了,后面跟着雪莲。   “您找我?”伙计来到郑娴面前问。   郑娴站到台阶上,问这伙计:   “这两天哪儿来的这么多脏物什?你为什么给她们安排这么多活?”   伙计头上冒出汗来,他期期艾艾地说道:   “小的……小的只是想……这二位住在咱们客栈,食……食宿全免了,每天要费掉多少银子,小的让她们做这些活……活,也好挽回咱们客栈的一些损失。”   “噢,你倒替我想得周全!我告诉你,以后你们的活自己去做,让她们只洗我的衣物,你们再不许为难她们!”   “是……是!”伙计连忙应诺。   “现在你让厨房做两个菜,给她们吃!”   “是!——走吧。”   这伙计叫上雪莲到厨房去了。   郑娴又对面前的怡安说:   “把已经洗好的那些都晾开了,就去休息吧,以后……”   郑娴正说着,不想被怡安猛地向前一拉,一个踉跄,她差点撞到怡安怀里。当时郑娴没有防备,一惊后,满脸顿时生起怒色,她站正身子,厉声说道:   “你怎么这般无礼?”   怡安也觉得自己莽撞了,红着脸说:   “对不起,郑小姐!刚才……”  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郑娴身后,郑娴向后一看,一只灰而胖的大蜘蛛拖着长长的蛛丝,从房檐上挂下来,正悬在她身后。   原来,刚才郑娴立在屋檐下的台阶上,站在她对面的怡安在抬头时,瞄到了掉在屋檐下的那只蜘蛛扯着长丝堪堪地就要落到郑娴头上了。她是最怕蜘蛛的,哪里知道郑娴不怕,一个着急,就把郑娴拉下了台阶,现在才后觉自己行为过分了。   郑娴见是一只蜘蛛,也没再对她说什么,转身走出后院。   次日早上,郑娴唤人把怡安叫到她房间。怡安进到郑娴的房间时,见掌柜也在那里。郑娴坐在香几后的软垫上对白掌柜说道:   “掌柜,现在你说吧!”   “是。——秦小姐,我们已经打听到你父亲的下落了。”   “我爹现在怎样?”怡安忙问。   “我们打听到十天前,你爹因误伤人命,被官差关到大牢里,五天前被发配充军了。”   怡安吃惊地张了张嘴:   “充军?”   “掌柜,你说得详细点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郑娴也感到奇怪。   “我托官衙中的人打听到,秦客官十天前找到霍家去,说是来给秦小姐和霍公子完婚的,可是霍家公子,几个月前已经和京城内一位赵姓的千金结了婚。他们不承认与秦小姐有订亲一事,就打发了秦客官。秦客官从他家出来后气不过,喝醉了酒,又去他家理论。霍家的人出来阻挡,在两方拉扯之中,秦客官把一个七十多的看门人推倒在地,不想看门人头撞到地上,当时就毙命了。霍家把秦小姐父亲押送到了官衙,又给上面送了银子,官府升堂给秦客官定了罪,四天后就发配充军了。”   怡安听着白掌柜的话,脸色一阵发白,又一阵发暗,她流着泪说:   “我爹爹被充军到了哪里?”   “被发配到戎州边界去了。”白掌柜答。   郑娴对掌柜说:   “好了,辛苦了,你去忙吧!”   “是。”掌柜退出。   怡安止住眼泪,说道:   “多谢您了,郑小姐!”   郑娴见她悲伤流泪,劝说:   “你也不必太伤心,至少你知道你爹现在的去向,以后再想办法慢慢联络他。”   “谢郑小姐,我回房去了。”   “去吧。”   最近,郑娴忙于拜访生意上的客人,和了解长安各处贸易上的行情,又东奔西跑采集货物,如此每日遍走各处不胜繁忙,完了,还要仔细查看她自己在长安各店肆的经营状况及往来细目。即使早出了,有时到晚上也归不了,连丙豪、丁末都累得暗自叫苦。   今日郑娴又转到了南国酒楼。在昨日,她听南国酒楼韩掌柜回报说,现在南国酒楼里新来了一位歌伎,引得每日酒楼内座无虚席,客人常常爆满,酒楼的生意更胜以往了。郑娴听说了,就抽空特地来到南国酒楼看视。   下了马车,登上酒楼门前的六级台阶,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。欢呼声落下,就有清丽婉转的歌声传入耳内。   郑娴进门踏上红地毡,举目向大厅里看去,果然大厅内里三层外三层,挤得满满的,那些前来听唱的人们人头攒聚,挨挨挤挤的把大厅周边围个水泄不通。   远远看见大厅前方七八十步正对门的高台上,有一位年轻女子正低头抚琴而歌,歌声婉转清冽,如山涧的泉水在山石上流泻而过。听她唱词清丽高雅,似是出自名流雅士或佳人才女之手,琴声伴着歌声起伏回转优美动听。末了女子浅唱低吟,一咏三叹,声音绵绵不绝,有余音绕梁之感。   郑娴向前走近几步,站在人群之后稍远处观看。她看那台上之人,身形似是眼熟,待台上的女子又抚着琴抬头时,仔细一瞧,却是那个来长安住在意隆客栈的女子忆安。 第6章 雨声   第6章   此时怡安在华丽的高台上坐得高,抬头时恰也望到了近门口处的郑娴。她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慌乱,手下一滑,不小心发出了一个轻微的颤音,但她随即又镇静下来,把稳琴弦,继续放开歌喉清唱。   郑娴绕过红色的厅柱,转身往二层楼梯上走去,南国酒楼的管事韩掌柜忙迎过来,跟着登上楼梯。   上了二楼,韩掌柜侍候郑娴才坐定,只见一位体态风流,身着白底红花百褶裙的女子,摇曳着婀娜身姿走了进来,口里叫道:   “娴!”   女子落座到郑娴身旁,说:   “娴,你来了也不提前给我们说一声!”   “颜儿,我即使不说,第一个赶来的还不是你吗?”郑娴笑着说。   “不来不行哪!要是惹你这个主儿不开心,我能吃好饭吗?”   郑娴品着茶,慢悠悠地问说:   “怎么,看样子,你今天好像是不开心吧?”   “嗳,来了这样一位狠角儿,把我在南国酒楼的头号的风头抢去了,能高兴吗?”   韩掌柜在一旁插嘴道:   “颜儿姑娘,你不必担心,过两天等秦小姐的人气缓了下来,照样让你排在前面来献艺。”   “想不到我们目空一切的颜大名伎,也会有气馁的时候!”郑娴道。   颜儿酸着脸说:   “没办法啊,世事难料,岁月不饶人,谁让我们卖艺为生?”   四周围又传来高亢的欢呼声,同时伴着一些人嘴里发出的吹嘘声。欢呼声落下,只听楼下的听客叫道:   “秦姑娘再来一曲!”   “怡安姑娘你唱得太好了,再唱一曲,这二两银子赏给你!”这是坐在下面高台边,一个座席上的男子在喊话。   楼下客人乱哄哄的叫嚷着,颜儿眼睛望着下面,酸溜溜地说:   “瞧,人家这是风头气势正高呢!”   郑娴却笑而不答,只听下面怡安娇怯的声音传来:   “既然众位如此捧场,小女再弹唱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以谢各位,希望各位能喜欢!”   “好!”众人喝道。   怡安重新调稳气息,抚一抚琴弦,开启喉舌,用优美的琴声伴着甜美的声音,唱出一曲花好月圆,夜静人亦静,千里寄相思的《春江花月夜》。她歌声气韵悠长,在南国酒楼宽阔的大厅里回环不绝,众人沉醉于她美妙的歌声中。   一曲终了,众人拍掌不止。郑娴向酒楼掌柜使了一个眼色,韩掌柜下楼去了,不一会儿,韩掌柜带领着怡安上得阁来,掌柜对怡安说:   “秦姑娘,见过我们主人。”   怡安来到雅阁,看了一眼上座的郑娴,心想:   “这郑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商人,一个‘意隆客栈’就已经很不错了,想不到这‘南国酒楼’也是她的。”   怡安向座上的人,施了一礼:   “郑小姐!”   “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?”郑娴问。   “快十九天了,本想跟您说一声,并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照顾,但您一直忙碌在外,我们没有见到您的面。我想着过几天再到意隆客栈去感谢您!”   “原来你们早就认识?”颜儿问道。   “她前段时间住在那边客栈里。”郑娴对颜儿说,她又问怡安:“你丫鬟呢?”   “她也在这边打杂。”   “你怎么会到这里唱曲呢?”   “我爹被充军到边境,我想去找他,可是又没有路费,前些日我见颜姐姐在这台上唱曲,客人们纷纷送投上银两,就想到这里挣点儿钱,等凑足了路费,再和雪莲去边疆去寻爹爹。”   “你会唱曲,是谁教你的?”郑娴又问。   怡安面对着这阁里的五人,被郑娴问个没完,她心想:   “这郑小姐当着这许多人问我话,怎么像是审犯人一样?”   她心中有些不适,然而还是说道:   “我母亲年轻时,曾是一位司空家的乐伎,她在世时,在家里常会哼唱一些曲调,我耳熏目染也学得几句。”   郑娴听到这儿,也不再相问了,对韩掌柜说道:   “让她去休息吧。”   怡安听了,暗暗松了一口气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她还在想着自己怎么偏偏到了郑小姐的酒楼。坐下后想起亲人她又独自神伤,还为刚才郑娴的问话莫名的难过。   在楼上雅阁里,郑娴使退了掌柜和飞虎他们,和颜儿说着话聊着天。   “娴,你是怎么认识她的?”颜儿问道。   “你说怡安吗?”   郑娴说道,她就把怡安的情况给颜儿说了。颜儿听她说完,说:   “娴,你还是这么心善,在你这张冷静严肃的面容下,谁会想到有一颗菩萨般的心!”   “你也太抬举我了,我只不过是一个一心谋利的商人而已,哪有菩萨的心肠!”她说着拿过茶盏喝茶。   “别人不知,我怎么能不清楚呢?当年我走投无路时,是你出手相助,救我于水火,给了我一个存身之处,才会有我今日的衣食无忧。”   “你有今日,也是因为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。”郑娴放下茶盏:“好了,我还有事,不陪你了!”   “怎么刚来,便走呢?”颜儿也站起身来 。   “我今天有一批新货要去验看。”   郑娴走下红毡楼梯,还没有走到酒楼门口,丙豪从门外跨步进来,见了她忙近前,小声说道:   “主人,玉凤到了!”   “这么快?什么时候到的?其他人到了吗?”   “其他人还没有到达,只有她一人,而且……”   郑娴看丙豪言语吞吐,问: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,她一来到,就直奔猎凤他们墓地去了。”   飞虎此时已来到郑娴身边,郑娴转过身对他说道:   “飞虎,你去怀凌墓地,把玉凤接到意隆客栈。丙豪和丁末,你们带两人跟我去看验货物。”   郑娴说完出门坐进马车内,飞□□马向着另一边行去。   晚上,郑娴回到意隆客栈见到玉凤时,见玉凤形神皆憔悴不堪。玉凤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,给郑娴见了礼,复又躺下,她眼睛已经红肿,侧卧在榻上,一语不说。   郑娴回来听飞虎讲,玉凤在猎凤墓前哭得死去活来,飞虎劝了她半天,也劝不住她的哭嚎,直到天黑了,玉凤还不肯离开墓地,没办法,飞虎强把她驮到马背上才带来的。   郑娴坐到玉凤身边,扶着她肩膀说道:   “玉凤,人死不能复生,你这样折磨自己,猎凤要知道了,她不会心安的!   ……   ……你要振作点儿,这样不吃不喝,你身体怎么会受得住?——她不在了,伤心的不只你一个,我们所有人都很悲伤,但不管怎样,活着的人,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,你说不是吗?   ……   我们活着,不仅要为自己活,也要替他们活,替他们走完他们还没有走完的路,照顾他们还留在世上的亲人……”   此时窗外忽然雷雨大作,大颗的雨滴“噼噼啪啪”打落到窗棂上,头顶上“轰轰”的雷声和外面“哗哗”的雨声相交加,掩盖了房内玉凤悲痛欲绝的嘶哑的哀哭。 第7章 大逃亡   第7章   郑娴在玉凤床榻边劝了她好久,可玉凤仍然不能从她自己的悲伤绝望中自拔。郑娴走出房间门,对门外的飞虎说:   “玉凤情绪不稳,最近这段时间你多费点儿神看好玉凤,别让她做出什么糊涂事来。”   “您放心,我会小心照看她的。”   “你让白掌柜给她找个丫鬟照顾她,她这连日赶路,身体耗损很大,也让人给她悉心调理一下。”   “是。玉龙传来书信,他们再有六七天就到了。”   “噢,我知道了。”   郑娴对飞虎在外面小声交待完,便回房间歇息,看样子她也很疲倦。   过了几日,郑娴让人到南国酒楼把怡安叫来。怡安过来后去郑娴的房间见她,郑娴让她坐在了对面,然后郑娴问:   “你家还有什么亲戚熟人?”   “我有一个远嫁外地的姑母,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,一个嫂嫂半年多前已改嫁别家了。”怡安如实答道。   “在你家乡,你没有什么亲近的熟人了吗?”   “有几个一起长大的玩伴。以前他们在我爹桑园帮忙做活。”   “他们为人怎样?”   “他们都很淳朴憨厚。”   “这就好了,” 郑娴听了从身边拿过一包东西:“这里是二百两碎银,你拿了回你家乡去,买一田宅,好好过日子去,酒楼不是你长久待的地方。你一个弱女子,要到很远的边境去寻找生父,也实在是不安全的,你爹的事,我托人给打听,到时把你的情况转告给他,也告诉他你已经回家乡了。”   怡安眼中带着泪花,诚恳地说:   “郑小姐,您的大恩大德,我怡安会终身不忘,这些银子就当是我向您借的,以后若有机会,我一定双手奉还!”   “你不用还了,拿去好好生活吧。”   怡安双手拿着银包,站起身,离开前她又说了一句:   “郑小姐,多谢您了!”   郑娴笑着对她点点头。   第二天早上,怡安带着丫鬟雪莲离开南国酒楼。   一个多月后,郑娴在意隆客栈的房间里,穿好衣服正要外出时,飞虎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:   “主人,不好了,出大事了!”   “什么事?”郑娴忙问。   “叛军攻打长安,长安眼看不保了!”   郑娴听了,着实吃惊不小。二十多天前,她已听说受皇上宠爱的臣子,揽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藩镇节度使安禄山,在他辖地起兵叛乱,攻占了好多城池,不想短短时日,叛军来势如此迅猛。   “消息可靠吗?”她问。   “千真万确,藩镇边军叛乱,各地唐军被打得措手不及,纷纷土崩瓦解,今早叛军突然降临长安城外,要攻打长安外郭城东城门,两军正在厮杀,皇上已经南逃了。”飞虎气喘不已,擦着头上的汗。   在这瞬息万变的时刻,郑娴在头脑中迅速地衡量思考着,用极短暂的时间思考后,她转身吩咐道:   “飞虎,你马上派人去,将就近的我们所有人都召集到这里!”   一会儿,人到得差不多了,郑娴迅速地对他们做出安排:她让人把长安城内各店铺的银两珍宝,贵重物品都装入箱子封口,就近找一隐蔽之所埋入地下,并做好标记;派人将养马场的马匹,通过联络刘大人,全部都赠送给唐军;又给各铺掌柜传话,让他们拿出部分银两,分给各自店肆客栈的伙计雇工等,告诉他们自己去逃命,等到战事结束再回来。   郑娴将手下护卫分成两队,让玉龙带领一队,携带着一些必须要带走的重要物品先行离开;飞虎带一队人马,负责保护逃难的各铺掌柜及其一部分家小。   她又让玉凤领着几人去备好众人在路上吃的干粮,又将一些细软交玉凤保管。   她自小经历过战乱,因此知晓这危机时刻,该怎样应对。等一切都安排布置妥当,郑娴领着手下众人逃出长安,往南行去,其后不久,与已经收拾携带了行囊,在前路等待的颜儿他们会合。   此时的长安城战火四起,生民涂炭。今日的喋血哭嚎,已经代替了昨日的晏饮歌舞。大批的百姓,仓惶地奔走在逃亡路上,人挤人,人践人,一路上遗妻丢子,抢劫杀人,惨事层出不穷。   人间的悲剧在重复上演,有多少的妻离子散,有多少的家破人亡,有多少良田广宅遭到破坏,有多少人间的怨气直干云霄,有多少惨象已不忍目睹。   面对此情此景,没有人能扭转乾坤,英雄豪杰也只能泪沾衣襟,无能为力。   郑娴将他们携带的食物分一些给了难民,然而这些食物,对成千上万的饥民远远不够。他们没有想到,把他们的一部分食物分发给一批饥民,四面八方一下子又涌出更多饥饿不堪的难民,将他们团团围住,个个如饿狼般盯住他们。   郑娴只好命人将携带的食物又拿出一些给难民,但是,那些难民还是不愿散去,进一步想要抢夺他们的东西。他们被这大批难民围困,场面拥挤混乱,几乎要失控了。   在情况极其危机的时候,幸好飞虎带着几十名护卫骑马赶到,亮出身上兵刃,难民见状才四下散去。解除了眼前的危机,他们马不停蹄继续赶路。   郑娴他们日夜兼程,走了十几日,走得人瘦马乏。这日行到一处,见前面有一废弃的荒凉院落,想进去歇息。   一行人还没到门口,突然听得从那墙院里面,传来两声尖锐的惊呼声,他们登时收住了脚步,提高了警惕,继而看见从那院门内奔跑出两人,飞虎忙过去,拦着他们问:   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那两人停住脚步,见了飞虎吃了一惊,前面的人道:   “是你?”   飞虎仔细观瞧,认出此人:   “秦小姐,你怎么在这里?”   郑娴听见,走上来问:   “怎么了?”   怡安见了郑娴,忽然一下子扑到她怀里,叫道:   “娴!”   郑娴被她这一举动怔住,而玉凤和飞虎表情异样地互相望了望。   郑娴感到怡安身子在瑟瑟发抖,再看那个也装扮成男子形貌的丫鬟,也同样的惊恐不已。   她扶开怡安问:  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可是,怡安一脸的惊惧,对她的问话直摇头。郑娴对飞虎说:   “去看看!”   飞虎和玉凤听命前去,他们一个在前,一个在后,小心地快步进入破旧的墙院内。   一股肉香味儿扑来,只见院内一口大锅里正热气腾腾,大锅旁围坐四人,他们正抓着大骨头大口吃肉,却见一人手里抓着的是吃完了肉连着手爪的骨头,地上是一颗黑乎乎的人头和一滩污浊的血迹。   玉凤见了忙扭过头去,捂着胸口干呕了两声。和飞虎、玉凤一样,随后进来的众人,也都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。   那四人正啃着骨头,吃着肉,眼见来了许多人,吓得都站了起来。飞虎一步跨上去,举着刀说道:   “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魔,竟做出这惨无人道的事来,今天我不结果了你们,怎么对得起被你们害死的人?”   他说完一刀砍去,其中一人一声叫喊后,便倒在地上。余下的三人见了,忙跪倒在地,不住磕头哀求:   “好汉饶命,好汉饶命啊!我们已经五六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,这吃掉的人是我们花银子买来的,她的丈夫也是心甘情愿地卖给我们的!好汉饶命啊!”   “你们如此说,就能抵消你们的罪孽吗?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,还要活在世上祸害他人吗?去死吧!”   飞虎怒气满胸,他宝刃一挥,那三人齐齐断头倒地。正在这时,从众人后面哭喊着跑进一人:   “娘子,娘子!我对不起你呀,是我害了你!我不该把你卖了呀,是我贪生怕死,现在追悔莫及,枉顾你对我的一片真心哪!娘子,你死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!”   男子望着地上血污哭喊一通,然后他站起来,一头撞向前面的矮墙,只见被撞到的墙呼呼一颤,那人便在墙下倒地而亡。   郑娴叫人堆了柴薪,把这座恐怖的宅院放火焚烧了。她转身时见怡安和丫鬟雪莲还在远处惊魂不定,就走过去说道:   “别怕没事了,那些害人的人都死了,我们离开这里。”   怡安攥紧郑娴的胳膊,惊慌不定地随她走去。走了一段路,见前面有一半塌的草棚,大家走过去,在草棚及周边坐下歇息。郑娴坐在草棚下问怡安:   “你不是回你家乡去了吗?怎么到这边来了?”   怡安到此时平静了下来,她坐在木墩上,稍低了头说:   “我没有回家乡去,我和雪莲是要到戎州去找我爹爹。”   郑娴责怪道:“你怎么不听我言呢?你们两人要去找你爹是轻而易举地吗?现在又发生了这么大的战乱,连命都保不住,你们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?”她停了一下,转而又说:“自发生战乱,河东山东各处的情形都差不多,江夏已被叛军占据,你家乡也少不了被他们摧毁。我看你还是先跟我们一起去益州吧!”   怡安听了高兴起来,问:   “那我们还要扮成男子吗?”   郑娴点点头。   怡安望了望身边,见颜儿等也是同郑娴一样,穿上了男袍,带上了白色或黑色等的幞帽,大家都倦怠地坐在附近合眼休息。再看面前的郑娴,她靠着棚柱,也闭了眼坐着,似要睡去。   夜幕降临了。 第8章 益州黄家   第8章   长安和洛阳被叛军攻陷了,而皇上携带着他的宫眷、妃子及部分大臣南逃了。太子没有跟皇上一起逃走,而是带领唐军联络了其他节度使去攻打叛军。   后来没有过多久,唐军将领们拥立太子登上皇位。新皇上将他的父亲——已经年老的逃到蜀地偏安一隅的皇上,尊为太上皇,这样大唐的权利中心换位了。虽然有了一位奋发的新皇,可本是繁华极盛的大唐已是风雨飘摇,战乱不息,百姓流离失所。   郑娴带着一行人,忍饥挨饿,顶风冒雨,混在难民中一起逃亡,她们的马匹也已病死饿死失去多半。然而,众人忍受住了种种艰难,向着一个方向前行,终于他们身后已经没有叛军的危机。   他们放松了身心,继续前行,翻过大山,越过湍急的河水,前面就是富庶的蜀地了,大家的心宽松下来。   当郑娴被玉凤搀扶着,走在狭窄又曲折漫长的栈道上时,郑娴又停住脚,向前后两头望了望跟着自己一齐奔逃的众人。那几十名训练有素的护卫还好,虽然个个消瘦很多,还算走得齐整,而其余的人,则步履蹒跚,前后落下许多。   白掌柜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,一路自顾不暇。本来白掌柜是不必离开的,但他的妻子生下了小儿子,执意要跟郑娴回去,一是怕乱军伤了她襁褓中的孩子,二是想带着两个孩子去见外公外婆,他的妻子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自己家人了。因此郑娴另派了两人,一路护着白掌柜妻小。到现在母子平安,郑娴的担心消除了。   郑娴这几日因饮食不当,有点儿闹肚子,走路感觉有些疲乏,由玉凤搀扶着坚持走路。   一行人走过栈道,绕过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,而后不久,他们来到蜀地士兵守卫的城门。顺利地通过几处城门关卡后,大家的心才完全放松下来,也才真正的感觉到他们从劫难中逃了出来。   到了益州城,郑娴带着众人走过几条街,来到一座大宅前,只见门额上方挂着一匾,上书“黄宅”二字。叫人通报后,一会儿,黄家家仆将他们迎了进去。   进入黄家只见庭院内繁花似锦,一簇挨着一簇、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盛开着,所过处见山石堆叠,亭台楼榭有次排列,看去好不富丽。连日劳累的众人,突然来到这里,感觉就到了仙境一般。   转了几道门,来到一个庭院里,只见厅堂前早有一位发髻如云、头插珠玉、一身艳丽的美妇人迎了过来。郑娴见了美妇,面带笑容,说:   “黄四娘,我来投奔你了!”   黄四娘满脸欣喜,走近郑娴说道:“郑娴,终于把你给盼来了,听说叛军攻占了两都,长安遭到叛军的洗劫,你们没事吧?”她说着向郑娴身后的众人望去。   “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……”   郑娴正说着,却见黄四娘神色陡变,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身后看。她顺着黄四娘目光转后看去,只见她后面不远处的颜儿样子显得有些异样,且她脸色泛白,稍稍低垂了头。郑娴把头转回,看着黄四娘迟疑的表情奇怪道:   “黄四娘,你……”   黄四娘回过神来,忙对她说:   “请,快请到里面!”   丙豪和丁末他们已带着几十名护卫,和其他人到另一院子歇息去了。跟着郑娴一直到这院的其余人,全部走进厅堂落座了——郑娴和黄四娘坐到左右上首座,颜儿坐到了郑娴这一侧的下首,白掌柜及妻小就坐到黄四娘下首,怡安坐在了颜儿旁边,飞虎、玉凤坐在了白掌柜下面。   众人落座后,家婢端上了茶点。在上茶之时,黄四娘眼光又落到郑娴身旁的颜儿身上,只是颜儿低垂着自己的头,表情凝然。   “娴,这次战乱,你损失怎样?一路上还顺利吗?”黄四娘问。   “多亏飞虎、丙豪他们一路精心护卫,也没出多大的意外,只是这次战乱所造成的资财损失,也是无法避免的,我在长安等地已留了人看守各处店肆,现在,一时还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。老祖宗身体还康健吗?”郑娴回答了黄四娘问话后又问。   “她老人家精神很好,现在在午休。”黄四娘答。   黄四娘又与其他人寒暄了几句后,对郑娴说:   “娴,你们一路奔波,已疲惫不堪,我让人准备了汤水,你们先沐浴更衣,稍后我再为你们接风洗尘。”   “如此甚好,我们稍后再叙。”   郑娴说着和众人起身。黄四娘也站起身来送他们往外走去,到门口她对众人说道:   “请!”   当颜儿跟在郑娴后面从黄四娘身边走过时,黄四娘看着她叫了一声:   “阿瑾!”   颜儿的身子随着脚步止住了,但只是停顿了一下,她依然低着头从黄四娘的面前过去了。后面的人有些奇怪,却也不便细问。   在郑娴他们洗浴时,黄四娘已叫人开始在厅堂排下筵席。郑娴洗浴过后,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,重新与黄四娘相见。   等到众人重又纷纷来到厅堂上,却独不见颜儿,郑娴就叫人去请,来人回说:   “颜儿小姐说她身体困乏,先自歇息了,让你们不用等她。”   郑娴听完来人回报的话,瞅了瞅黄四娘,黄四娘说:   “颜儿要累了,就让她休息,我们先开席,等晚一点,再请她过来。”   “也好。”郑娴道。   众人按位次入座,开始举箸用餐。在酒宴结束后,众人也不再继续相扰,他们回到被安排好的各自的房间歇息去了。   黄四娘叫人熬了一碗鸡汤,下了一碗面,亲自端着来到颜儿休息的客房。   她轻轻敲了敲门,里面没声,推门走进去,见颜儿在床榻上睡着。黄四娘放下手中端的漆盘,走近睡榻上的人,唤道:   “阿瑾!”   颜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,她刚睡着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,被人叫醒,却一时不清楚是在哪里。回忆了一下,才想到自己正睡在别人家里。   “阿瑾!”黄四娘又轻唤了一声。   颜儿见黄四娘在眼前,忙坐了起来,披上外衣,下了床榻:   “黄四娘到这儿有事吗?”   “阿瑾,你还没有吃饭,我叫人熬了点鸡汤,你趁热喝了吧。”   “黄四娘你屈尊到这儿给我送饭来,我如何承受得起呢?请回吧。”   “阿瑾,你还在生我的气吗?当初我只说了一句气话,你就离我而去。你离开后,我到处找你,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,这几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!”   “你认错人了。”她说着转过身去,背对了黄四娘。   “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念我们当初的感情了吗?”   “我们有什么感情?”她忽然转过身来,愤然地说道,“以前吗?以前最多算是好姐妹罢了,那样的姐妹,我在妓院多的是!”   “妓院?”黄四娘吃惊道。   “呵,吓到了吗?一个曾经供男人们消遣快活的妓、女,怎能让如此尊贵的黄四娘来送饭?让别人听到,岂不嗤笑?”   “阿瑾,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黄四娘伸手握住颜儿的手。   颜儿将手一甩,叫道:   “以前的阿瑾已经死了!”   “阿瑾……”   颜儿侧身向门外:“请吧!”见黄四娘望着她没动,说:“你不走?那好我走!”她转身去拿自己的东西。   四娘忙拦着她:   “阿瑾,我走就是了!”   黄四娘只得走出了房间。 第9章 身陷   第9章   第二天,郑娴刚洗漱完,黄四娘便来找她了。   “娴,你是怎么认识颜儿的?”四娘进门坐下便问。   郑娴在四娘对面坐下:   “你们好像认识,而且关系不一般?”   “她是我这几年一直在等待的人!”   “是吗?说说你们的经历。”   事情还得从多年前谈起,一次,黄四娘到汉州去看望嫁到孟家的她姐姐时,遇到了也同时到孟家去看望姨母的阿瑾——也就是现在的颜儿。   阿瑾的姨母孟夫人,是黄四娘她姐姐的婆婆。那次,黄四娘和阿瑾同去孟家,两人年纪相近,一来二往,便互相熟识了起来。   那时候,黄四娘跟她的“老祖宗”住在彭州九龙县的“伊水别庄”。那儿离阿瑾的家距离也不远,黄四娘因此就常带阿瑾去她们的“伊水别庄”玩,两人好得同食同宿。   一天,阿瑾与四娘在园内赏花时,有几个四娘熟识的少年公子又上门来拜访,邀四娘同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打猎。四娘听了高兴地答应了,对阿瑾说:   “阿瑾,你也去吧?”   阿瑾似是不高兴,淡然地说了声:   “我不想去!”   四娘见阿瑾不想去,也不强求,她带上自己的弓箭家丁,与那几个少年公子高高兴兴地出门打猎去了。   四娘走后,阿瑾一整天都无精打采,直到傍午,黄四娘才带着她打猎所收获的猎物回来了。阿瑾给她倒上茶水,没好气地说:   “你跟他们出去,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!”   “你这是什么话?男女有别,我怎么能不回家呢?”   阿瑾心里似是窝着火,对黄四娘冷嘲热讽道:   “你怎么舍得下那少年郎回来呢?”   “我只是跟他们作伴游玩而已,并没有什么!”四娘生气道。   “没有什么?天天与他出去,不是你对那少年郎有意吗?”阿瑾追问。   “我怎么会对他有意?只是一起出去游玩吃顿饭,你想到哪里去了!”   两人渐渐争吵起来,阿瑾忧愤地说:   “你无意,难道他们对你无意吗?他们对你垂涎的目光你也不在意吗?”   “那是他们的事,清者自清浊者自浊,我也没有做什么对你不起的事,你有何必斤斤计较呢?是不是你让我和谁也不往来,哪儿也不去,每天只在这里陪着你,你才开心满意呢?你还让不让我做自己的事?!”黄四娘的火气也升高了。   “这样说来是我蛮不讲理了,我挡住你做事了?那好,我们各走各的,从此两不相干,就当从未认识过!”阿瑾说完忿然离去。   黄四娘气得双脸发涨,她端起茶盅猛喝一口茶水,还没有咽下,“扑哧”一下喷了出来,一会儿的时间,嘴里被烫得起了泡。   到了晚上,阿瑾没有回来,黄四娘就着急了,挨到第二天,她去阿瑾他们家去找她。向她家人一问才知道,在二十多天前,阿瑾就已经被她的家人在她极不愿意下给与人订了亲,十多天前,阿瑾从家里出来,说是到姨母家去住几天,到现在还没有回家。   黄四娘听后又跑去了她姐姐家,可是阿瑾根本没有去过她姨母那里。这时黄四娘心里开始惶恐了,忙派人四处寻找,却根本找不到阿瑾的影子。   而阿瑾与黄四娘吵嘴后,离开伊水别庄,骑马漫无目的地跑了十几里路,看天色已晚,便投店住宿。   次日中午,她来到一处街市,只觉肚子饥饿,要去进食肆吃饭时,才发觉自己钱袋被人偷去。虽然,此地离黄四娘居住的伊水别庄只有一天的路程,可是阿瑾与四娘争吵后余气还未消,她不愿再去伊水别庄,而是回往自己家。   到晚上住宿时,不得已她把自己的首饰典当了,权作住宿食费。可是祸不单行,屋漏偏逢连夜雨,半夜里客舍中来了山贼,把所有人的牛马牲畜都给偷走了,也包括阿瑾的坐骑。   一个好心的婆子见阿瑾孤身一人,出外遇到了困难,便对她说她认识一位大善人,愿意领着她,去向那位大善人借点路费。   阿瑾便跟着这婆子走到一家酒楼,里面歌舞升平,鼓乐聒奏,但是,她进到里面就不容易出来了。   原来是那婆子心中起了歹意,骗她到了妓院。妓院的老鸨逼着阿瑾接客,阿瑾奋力挣扎不从。但他们已经对这种情况见多了,对付她这样的女子,伎俩多的是,他们使尽手段主意,终将阿瑾拖下了污水。   阿瑾在那妓院,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多月,一次,趁着看管她的人不注意,逃了出来。妓院的人发觉后追了出来,在街当中众目睽睽下对她推搡打骂,众人围观,却无一人相助。   恰那时郑娴从此处经过,见了后派猎凤过来相问。老鸨道:   “她每天吃我的穿我的,住我的,不知费了我多少银两,今天就想这样逃了?”她又抬手指指阿瑾道:“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!”   “我们主人要给她赎身,你要多少银子?”猎凤问。   老鸨对阿瑾已经伤透了脑筋,一听有人愿花银子要赎她,便狮子大开口要了价。猎凤拿了阿瑾的卖身契,把那银子往地上一丢,把阿瑾带走了。   后来阿瑾没有回家去,而是跟郑娴去了长安。那时南国酒楼刚刚开门营业,阿瑾初试歌喉,就不同凡响。   如此,她在南国酒楼以歌唱为生留了下来,她的名字“颜儿”是她逃离妓院后给自己新取的。直到长安被叛军占领前刻,几年里,她都在南国酒楼歌唱为生,后来才随郑娴来到蜀地。   黄四娘离开郑娴的房间后时间不大,颜儿来见郑娴。   “娴,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?”   郑娴想了想,说:   “等我把这边的事办完了,大概十天左右吧。”   “十天?”   “是啊,在这里有一批货延迟收不上来,要等几天。”   颜儿眉头紧皱了起来。此时玉凤、飞虎等也在郑娴房间,郑娴示意他们退下,然后说道:   “颜儿,你和黄四娘的事,我已经听她说了,你不想知道这几年她的事吗?”   “知道了又怎样?”颜儿冷淡地说道。   “她现在操持起了黄家的生意,她一直没有嫁人,她说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。”   颜儿站起身,脸色冰凉地说道:   “娴,你如果还不动身,那我先走了。”   “你要去哪里?”郑娴仰起头看着她问。   “这些年,我也存了点儿积蓄,足够自己安身,等战乱平息,我再到长安去找你,说不定我们还会相见的。”   “颜儿,有些事是天意,我们该看开一点。”   “是啊,天意如此,我们人有什么办法呢?”颜儿说完走去,在走出门之前,她又转过身看着郑娴说:“娴,感谢你这多年的照顾,你太忙于生意了,以后也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!” 第10章 走还是留   第10章   郑娴见颜儿走了,就忙去找黄四娘。   颜儿到房内拿了自己的包袱,没有向其他人告别,就独自一人离开。在她快要走到黄家宅门时,黄四娘快步追了上来。   “阿瑾!”   颜儿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走去。   黄四娘跑上来,拉住前面的颜儿:   “阿瑾,你等等!”   颜儿抽出了自己的手,她目光向着别处,说:   “忘了跟家主告辞了,昨日打扰了,请不必相送了!”   黄四娘挡住她去路,难过地说道:   “阿瑾,你怎么忍心离开我?”   “我们的缘分在七年前就已尽了,现在我们各走各的路,有什么可相犯的?!”   颜儿最后以冷眼向黄四娘作了告别,就毫无留恋地向黄家宅门外走去。   “阿瑾,你连老身我也不看看,就离去吗?”  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颜儿一愣,转过身,见黄老太太——黄四娘的四世老祖母——由两个妇人搀扶着走出门来。   颜儿知道并熟悉这位黄老太太,以前她到“伊水别庄”和黄四娘在一起,是常过去拜望她的。   这位老祖宗本姓刘,讳名细君,至于她现在到底多少岁了,连黄四娘也说不上,家人说是一百一十四岁,老人自称是一百二十三岁。黄四娘曾经告诉过她,这位老人有着不平凡的经历——   老人早先是一位刘姓商贾的干女儿,后嫁给了黄四娘的四世祖讳名叫黄兴的。黄兴和刘细君成婚后,他们独个创立了自己的家业。正当生意蒸蒸日上之时,忽然一夜之间,黄家的生意因一次意外垮掉了。   当黄家的所有人都垂头丧气,一蹶不振时,刘细君开始另外寻找新的机会。她带人多次去深山中,探寻发掘一种特别的锡铁矿,将采到的这种铁矿加入铸剑的配料中,经过反复的烧炼打铸,最终制作出来的剑,不但锋利,而且极有韧性,不会脆折。人们都争相来购置他们的剑器,黄家从此由衰转盛。   现在黄家家族已经分出好几支了,黄四娘也不再做铸剑生意了,但她对这位老祖宗非常敬重。在刘细君众多的子孙中,她也最喜欢这个黄四娘,让四娘跟自己住在一起,陪伴在身旁。   对这位老人的到来,颜儿深感意外,她忙上前见礼:   “见过老祖宗!”   刘细君细眉细眼,温和地说道:“来,阿瑾,陪我去坐一会儿!”说着拉了她往回走。   刚才郑娴把颜儿离开的事告诉了黄四娘,黄四娘听后十分不安,跑到刘细君面前,去央求老人家,请她留住阿瑾。刘细君深知黄四娘的心思,便急急赶来了。   刘细君把颜儿拖到自己房间内,让她坐在身边,和蔼地说道:   “阿瑾哪,这几年你不在,让四娘好找哇!现在你这样走了,要让四娘饮恨余生吗?我这儿,虽然以前生性不羁,爱好游玩打猎,可是一直以来,她对你的一片心,是日月可鉴哪!你们的事她早就对我说了,我一直叹息你们两个没福在一起。你告诉我,你心里对四娘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吗?——你不说话,看来并不是这样的。   老身我活了这大把的年纪,经历的事恐怕一车书也说不完,知道的理儿也要比你们多的多。孩子,有些你坚持的事,看起来很重要其实没什么,你为何要拘泥于世俗的眼光和偏见呢?   人生会有多长?像我这岁数也不是一眨眼的事吗?只要你们真心相待,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?现在老天给了你们这样的机会,你真的想要错过吗?你要知道,错过了,就永远失去了啊!”   颜儿终于抑制不住,抽泣起来,一旁站着的黄四娘也流下泪来。   “孩子,我已活不多久了,在剩下的这些日子里,能见到你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,环绕于我膝下,我这一生也就圆满了!”   颜儿哭泣着,抬起泪眼看了看,站在一边深情望着她的黄四娘。   刘细君轻轻推了推颜儿,说道:   “去吧,好好去相处吧!”   “阿瑾!”   黄四娘过来拉起颜儿的手,颜儿站起身,又回头望了望刘细君。   刘细君和蔼地望着她们说:   “记着,生活是自己的,别人的看法不重要!”   颜儿这才默默地跟着黄四娘,回她的房间。   细雨霏霏,黄家的宅园,被濛濛雾气笼罩着已经连着两天了,地上是湿湿的、凉凉的,周围是寂静的。   郑娴独自走在园子的长廊中,园子里的花草此时在安睡一般,低垂了花枝,任细雨落到它们身上。   前面□□旁有一株繁茂的花树,有一人多高,被修剪成圆顶的蓬松隆起的树冠上,开满了洁白如玉的花朵。那花儿朵朵挺立枝头,如一个个振翅的蝴蝶,昂然地迎着绵绵细雨,愈加显得洁白娇艳。   郑娴被它吸引住,走过去,静静地待在花株前,望着顶部的那些白花,忽而,她说道:   “猎凤,你是否也已化生成一株这样的树,在另一个地方安静地盛开?”   她出口自语,微风吹来,花枝轻轻颤动,落下点点露珠。郑娴的心,也随那花朵落下心雨,一滴滴落入她的心底荡起涟漪。   早上,忆安出了房门,来到西花园,她在长着青苔的小道上徘徊思索:   “来到益州黄家已经五天了,这里虽然很好,但不是自己的家,自己和雪莲是来找爹爹的,还要去戎州……这里没有战争,郑小姐到这里大概不走了吧?看来只有自己和雪莲只身上路了,可心里有些不决……”   一个时辰前,忆安去见郑娴,玉凤告诉她,郑娴早上起来后和黄四娘出门了。   “小姐!”雪莲寻她过来,“小姐,郑小姐已经回来了!”   “是吗,她现在在哪里?”   “在她住着的院房里。”   “雪莲,你回房间准备一下,我辞过郑小姐我们就上路。”   雪莲答应着去了,忆安又在原地静想了一会儿,才转了身,走出西花园,去往郑娴所住的院子。   还没有走到那边的院门,就见郑娴穿着青蓝色绣文衣衫,向这边走来,忆安迎上去施了一福礼:   “郑小姐,您要出去?”   “现在闲着无事,我出来走走。”郑娴看着她,“忆安,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?”   “多谢郑小姐关心,这里很好!”忆安答道。郑小姐今天看上去,气色和心情都很好。   “忆安,晚膳一起跟黄四娘她们吃吧!”   现在是中午,看来晚上的用餐黄四娘已经安排好了。   “郑小姐,这路上多亏您的照顾,今天我和雪莲……”   忆安正说着,郑娴忽然伸手将她向自己身边一拽,忆安猝不及防,一下扑到郑娴怀里。忆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她吃惊地看向郑娴,见郑娴看着她,既而一笑,用头向她示意她身后。 第11章 晚宴   第11章   怡安站正了身子,按着郑娴的示意转头看去,却见自己身后只有一棵树,并没有什么,她又看向郑娴,郑娴用抬头向她示意上面。   怡安再次扭过身,抬眼向后面高处看去,却见一只蜘蛛结网悬丝正挂在大树枝杈上,离她头顶还老高呢。   怡安见了它,一下子明白了,她转回头羞恼地说:“你……”可她说话不利索了,涨红着脸甩袖离去。   郑娴站在后面,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。玉凤从圆拱门洞走出来时看见这边,她走到郑娴身边,问:   “怎么了?”   郑娴眼睛望着怡安走去的方向,摇摇头:   “没事。”   怡安逃到住处时心好似还在扑扑地直跳,她心说:   “她是故意的!她一定是故意的!她在报复上次我对她的失礼之举!”   她心里反复念叨着,忽而脑中又显出刚才自己撞入郑娴怀里时,她看着自己的眼神。那个眼神极短暂,但里面似乎包含着某种东西。   “小姐,你回来了?现在我们走吗?我都准备好了。”   “什么?哎呀!”   怡安这才想起,她出去是向郑娴去辞别的,自己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呢,她只得说:   “雪莲,我还没有跟郑小姐说,明天吧。”   晚上,黄四娘果然备下了丰盛的晚宴,请来众人一齐就餐。在酒宴上郑娴与黄四娘坐在一起举杯欢饮,侃侃而谈,颜儿还清唱了一曲,气氛更加热闹了。   烛灯高照厅堂,器乐在奏响,大家在筵席上欢聚畅饮,说东道西,相互戏谑,欢声笑语在这清凉的傍晚洋溢在后院华厅里。   期间,怡安悄悄地从筵席中退了出来,来到外面庭园中。里面欢歌笑语,她却有些落寞,这里的热闹不属于她,她只是曾经的一位桑园主的女儿,与这些富贵的人们有着天壤之别,更何况父亲又失了音信,现在不知何处受苦,而自己只能寄身他人。   对着满园芬芳,她深深哀叹,运命如此不可捉摸,竟把她推到这里,想想自己乡下的恬静美好生活,和现在的身处乱世、身处异地异乡,让她不知道以后的何去何从,也许那无忧无虑的日子,从此不会再有。   怡安一面轻步走着,一面在心里想着,只有这迎面吹来的清风,能涤荡一下她现在忧伤的内心。   “怡安!”郑娴从后面叫住她。   怡安转过身,见郑娴向她走来。想起日间的尴尬一幕,怡安见了郑娴有些不自在,因为不自在,就有些举手无措了。   “怡安,你在这做什么?”   郑娴走近她问。也许郑娴离得她太近了,也或许是郑娴身上的香气扑到了她,怡安觉得浑身上下越发地不自在了,她向旁边靠了靠,稍稍低着头:   “郑小姐。”   郑娴又走近了一步,看着她的眼睛:   “你怎么出来了?大家还要你唱一曲呢!”   怡安向后挪了挪,有些慌乱地说:“里面太热,我出来透透气。”为什么自己独自面对郑娴时,会如此的局促不安呢?   “是吗,我怎么不觉得?”   不知道是今晚郑娴喝了一些酒,心情有点儿高涨,还是她见怡安见了她如此躲闪,有些不悦,她也就随着怡安又往前了一步。   怡安觉得她与郑娴离得太近了,本然地又向后退去,却不想一脚挪空,向后倒去,不过,郑娴一把拉住她向前,止住了她的倒势。   怡安站稳后,低头看去,原来身后面自己刚才落脚的地方,是黄家的一条出水明渠,水渠有一尺宽,开在路径旁,上面没有盖上石板。   她因一时的慌乱,竟忘记了身后的这条水渠,后退时一只脚踏空,差一点儿被摔倒。看来郑娴早就注意到自己脚下了,是她故意把自己逼到这边的。   郑娴扶稳差一点儿要摔倒的怡安,看着她说:   “你觉得前面比后面更危险?”   一天内连遭郑娴的两次戏弄,怡安又气又羞,但又不好发作,她有些局促地说道:   “郑小姐,我先回去了。”   郑娴让过她,自另一边走去,看样子是去解手了。怡安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止有点儿狼狈,她对自己生着气,回往她在黄家暂住的房间,同时心中又生出诸多的无奈和忧伤。   第二天早上,怡安来见郑娴,本来内心有些不安的她,见到一脸平静的郑娴也放松了下来。郑娴刚用完早膳,怡安给她见了礼后,说:   “郑小姐,多谢你一路上的关照,我过来是对你说一声,我和雪莲现在要离开这里去戎州了。”   郑娴看着她:   “两天后,我们也要去戎州,你再等两天跟我一起走吧,到了那里,我让人替你打听你爹的去处。”   怡安听了喜出望外,说:   “是吗?这样太好了,不过又要麻烦你了!”   “戎州离这儿不远,用不了多久你能见到你爹了,你放宽心不要着急。”   郑娴的话让怡安如释重负,郑娴能主动帮助她,这是她求之不得的,有相识的人同她一起赶路,对她来说,将会省去多少的不便。更何况和郑娴一同去戎州,她的心情如何不愉快呢?   两天后,黄四娘送郑娴一行人又上路了,怡安见颜儿没有同他们一起走,而是留了下来。   郑娴的随从护卫都整装一新,看上去个个精神强悍,随行于车马前后。一行人行不多久,便弃岸登船了,人马货物分三船运载。   江水滔滔,雾气寒凉,怡安见郑娴独立船头,已经有好长时间了,江风吹来掀起她的衣衫,吹拂着她才新洗没有干透的长发。远处的迷雾,被无声的江风吹着,向这边侵来,而她却无知觉。   怡安在舱门口望着郑娴静立的背影很长时间,而后她转身拿了一件她自己的披风走过去,轻轻披到郑娴身上。郑娴没有回过头来,依然望着远处轻声说道:   “猎凤,是不是要下雨了?”   立在郑娴身后的怡安,并没有听说过谁是“猎凤”,但见郑娴好像是完全沉浸在迷伤中,不免担忧地叫道:   “郑小姐?”   郑娴听到怡安的叫声,回过头:“怡安?”她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,又说了一句:“谢谢!”   “你还好吧?”怡安担心地又问了一句。   郑娴微然一笑,点点头:   “回舱去吧。” 第12章 梦醒   第12章   自从怡安听到郑娴失神念道“猎凤”,却不知怎的,这两个字,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,她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,很想知道这“猎凤”究竟是谁。   直接去问郑娴,不合适,显得太突兀了,而且问了她也不一定说。这时她想到了玉凤,这一路上,郑娴对她的照顾,都是派使玉凤来做的,几个月下来,她对玉凤似是比郑娴还熟悉。   故而,在郑娴领着她们住到一家客栈后,趁着大家无事,她敲开了玉凤的房门。   玉凤把她让到里面,笑着说:   “秦小姐,来找我有事吗?”   怡安坐下:   “也没什么,过来和你聊聊天,晚饭你吃过了吧?”   玉凤坐到另一边,说:   “和主人一起吃过了,秦小姐你要聊什么?”   怡安迟疑着开了口:   “玉凤姐,你知道猎凤吗?”   玉凤笑着的脸一下子凝固了,转而,她眼睛里放出冷峻的光,问:   “是谁跟你说的?”   怡安见玉凤突然间变了脸色,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来问玉凤有关“猎凤”的事,是太冒失了,而且,她此时才想到“玉凤”“猎凤”,不都有一个“凤”字吗?然而,话已经出口,她只得硬着头皮答道:   “我偶尔听郑小姐说起。”   “是吗?”玉凤问,接着又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”   玉凤转正头,目光对着地面不动了,她虽然没有说话,但她的心却是千回百转。自她接到郑娴的命令被召往长安,没多久中原发生了战乱,又随郑娴南逃返回。一路行来,她就发觉主人郑娴对这位秦小姐格外照顾。   而且,她发现主人每每见到秦小姐,她眼神会变得很柔和,这是她甚至可能连猎凤也很少见到的。主人对她主仆二人关心有加,她刚开始还感到奇怪呢!   “而这位秦小姐,现在来向自己询问有关主人与猎凤的事情,她的心不是很明显吗?她和主人之间相互的关系不是昭然若揭吗?一句话会成事,一句话也会坏事,要不要说呢?主人,你别怪我多嘴多事,你们之间会怎样,好像握持秤砣的不是我,秤要倾向那一边,不是我说了算,我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……”   怡安到玉凤房间来打听“猎凤”之事,不料出口后,现在才知自己来问玉凤是大错特错,她见玉凤低头不语,就想着离开这里,却听玉凤叹了一声,说:   “猎凤,她已经不在了,半年前主人去长安的路上,被替人卖命的圣灵教追杀,护卫主人的二十人惨遭圣灵教毒手。猎凤是主人的随行护卫,她为了保护主人与那些武功高强的杀手拼杀多时,最后不幸被他们杀害……一直以来,主人的饮食起居都是由猎凤负责,她即是主人的贴身护卫,也是近身丫鬟。我和猎凤还有玉龙,都是同门师兄妹,起初,主人把师兄玉龙招到她手下做事,后来我和猎凤也跟随了主人。”   怡安吃惊地听着玉凤说起她们的往事,等到玉凤说完,她问:   “那猎凤跟郑小姐的关系……”   怡安声音小了下去,玉凤瞟了她一眼,说:   “后来,猎凤暗自喜欢上了主人。”   怡安又是一阵吃惊,而她的疑惑更多了:   “那郑小姐……?”   “你的意思我明白,五年前猎凤曾向主人表露过她的心迹,却被主人拒绝了。”玉凤淡漠地说道。   “难道你们都知道这事?”   玉凤摇头苦笑:   “这是猎凤吃醉酒后哭着对我说的,她那时只知道她的心受了伤,却不知我的心同样在痛,她眼里只有主人,从未把我系挂过一时半会儿……”   “玉凤姑娘,你也……?”   怡安愈加震惊,觉得不可想象。玉凤泪已流出,闭上眼睛不再说话。怡安知道不能再谈下去了,玉凤她需要独处,于是便说道:   “玉凤姐,逝者已逝,你要节哀!”  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,转身关门时见玉凤在孤灯下落寞的坐着。   玉凤的话,让怡安极为震惊,然而却又暗合了怡安心中的一个不安的预感。这次的谈话,犹如冬日泼到她身上的一盆冷水,使她彻底醒悟过来,而后,那之前的期望和羞涩,在她心里已荡然无存。   怡安开始后悔了,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,竟让自己鬼使神差地去打听与郑娴有关的事,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?   她开始自责反思,她回忆起自从遇到郑娴以来,她与她相处的种种经历,以及她每一次的内心感受——   从第一次在白掌柜那儿,问到了郑娴的姓名的喜悦开始,到后来意外地与郑娴在半路相遇时,自己那次的无比惊喜。还有每当别人说起郑娴时,自己就会竖起耳朵去静听。有关郑小姐的事,自己竟是那么的上心和好奇。   自己渴望与郑娴相处,和她愉快地说话,可越是渴望越是觉得,与她轻松地相处说话有多难。每次郑小姐主动来和自己搭话时,自己好像变得不会说话了,变得笨嘴笨舌了。   还记得那次,郑小姐骑马骑累了,掀帘坐进车厢里来时,自己又是心喜又是不安,那时,自己忽然感觉车厢里好闷热呀!马车行走着,郑娴就坐在自己对面,与颜儿说着这次叛军叛乱的情形,还有沿途看到的风物和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。自己听着她们的谈话,不由得要去看郑娴一眼,那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在偷吃蜂蜜一样。她们要那样继续谈着也不会有什么,可是颜儿在车厢内坐得久了,坐不住了,她说要下车去骑马行路。颜儿离开车厢后,自己无论怎样尽力,再也不能坦荡地抬眼去正视郑娴,只有她问自己话时,自己才慌张地答一句。郑娴好像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安,在余下的时间里,就和雪莲谈着家乡的事。   还有那次众人在寺庙里避雨,颜儿和白掌柜的妻子她们坐在郑娴身旁说着话。坐在他们对面稍远处的自己,内心多么想着也过去和郑娴说话,可是,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时,自己竟又羞涩起来。那时候,自己在郑小姐面前的紧张局促不安,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啊!自己竟是那样的不争气!   原来自己在遇到郑娴以后,在做着一个虚幻的梦,这几个月来,自己一直处在这个幻梦之中……   和玉凤那晚谈话后,几天下来,怡安被一种难言的苦痛和自发的失落所包笼,每次她见到郑娴可亲的笑容时,失落和忧伤愈加变得强烈揪心。   她也时时想起郑娴无意中念起的“猎凤”,然后她思索着,在内心中拷问着:   “猎凤,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?让这样的两个人,把你记得如此刻骨而铭心,是否还有第三个人,也同样如此深地把你印入脑海?……”   “……啊!把忧伤彻底放下,不再让痴念占据心灵,不再让它生根疯长,将自己的心重新打理收好,让一切云过风轻。”   “可是,尽管自己多么的清楚明了,也想着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,但是自己如何掌控住这已经被击中的心,在一心想着放下时,忧伤却越加深重了。”   “而现在终于到了戎州,且自己也住到了郑娴住所“平乐居”里,只等郑娴帮自己打听到爹爹充军的所在……”   想到自己能马上见到爹爹了,这让怡安在连日的忧伤中,有了一份喜悦,她的心也好转了许多。 第13章 晚膳   第13章   这个“平乐居”在边陲小镇的一条街道上,是郑娴在这边歇脚的一个所在。院房建造的简简单单,与普通人家的宅院看上去没什么大的区别,也是宽敞的院子,和不太高大的房门院墙。不过房间很多,大多是储存放置货物的像仓库样的房子。   临近晚饭时间,怡安正在她所住的房间内整理自己的衣物,玉凤过来请她到前面去与郑娴一同吃晚饭。   怡安听是郑娴请她,便答应了。她重新换上了一身衣衫,当来到郑娴的房间时,见郑娴坐在食案边正在等着她。她上前见礼,郑娴笑容可掬地让她入座。   平乐居的丫鬟们已经摆上了精致的碗盘,见她来了,开始上菜。四五盘精美的佳肴很快摆好了,俱是鱼虾海鲜之类。   怡安几乎没有吃过如此食馔,也没有一次跟郑娴这样单独进餐,因而心中有些紧张与拘谨。她望了望一旁侍奉站立的玉凤,想说让玉凤也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晚饭,可她想到自己身份怎能乱说话,因而犹豫着没说。郑娴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思,说道:   “玉凤,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!”   玉凤却看着怡安:   “不了,这是秦小姐朝思暮想的二人聚餐,我在此,岂不妨碍了有情之人一诉衷肠的机会?!”   玉凤突然说出这样赤露直白的话语,像是说中了怡安的某种心事,羞得怡安登时通红了脸颊,在窘迫中她抬眼看了郑娴一眼,见郑娴望着她笑而不语。   怡安又把瞋怪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玉凤,心道:   “我何时想过要和郑小姐单独进膳了?”   玉凤却似是不在乎怡安的目光,对她轻佻地笑笑,继续说:   “秦小姐,你有什么倾诉的话语要对我们主人讲,现在可是好时候哟!”   “玉凤,你怎么这样取笑怡安呢?”郑娴打住玉凤的话。   “没事的,玉凤姐说得没错,”怡安一改往日在郑娴面前的慌乱不安,镇静从容地说道:“我一直想感谢郑小姐您对我和雪莲这么长时间的照顾,并帮我打听爹爹的下落,我心存感激,只苦于没有机会报答。今日,我也正好利用这次与您一起吃晚饭的机会来借花献佛,感谢郑小姐您还有玉凤姐对我的关心和帮助,我先敬郑小姐您!”怡安说着双手把酒盅举到郑娴面前。   郑娴笑着接过酒盅,说:   “怡安,这些都是举手之劳,你不必放于心上。”   怡安又斟满另一酒盅,拿着酒转身对玉凤说道:   “玉凤姐,我也敬你!”   “秦小姐你要谢的人不是我,我未帮你做过什么事!”   “玉凤姐你帮我的,我心里记得,请!”   “玉凤你不要推辞,怡安敬你,你就满饮了吧!”   “是。”   玉凤这才伸手接过,喝干后,便借故出去了。   怡安与郑娴面对面坐着,一起动筷。怡安对刚才玉凤的话,并没有气恼,也没有欣喜,反而使她更加冷静清醒,她想着与郑娴这样一起坐下来吃饭,可能只有这一次,她要将这份美好永存心中。   因为看得更清楚了,她的心也坦然多了,郑娴问长问短,她也从容应答,在轻松愉快中,她们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。   次日中午,怡安要去外面街上,玉凤听了也跟她出来了。   怡安到街上来是想散散心,还因为她爹就在这戎州边境,她有些待不住了。   这戎州是大唐偏远所在,在这里的边境上唐军与南诏军对峙摩擦、起冲突已经有好几年了。   南诏国在大唐国土的西南面,长期以来它是臣服于大唐的,可是后来两国之间产生矛盾,再加上强大的吐蕃对大唐的不断侵犯和对南诏的胁迫,促使两国的关系更加复杂。   大唐和南诏双方在战事紧张时,常常停市,禁止互通贸易,而当两国关系缓和时,又重新开市,允许互换物品,进行贸易。   这小镇上现在流落了很多难民,街道两旁的店铺很多,但是物品很贵,进行买卖的人也少,有些店肆都已停张了。   “这里没有益州城那里的热闹繁华。”怡安边走边想着时见前面街道上,踉踉跄跄走来一男一女。   男的约在三十左右,穿着破烂的兵服,手拄着一根长棍,一踮一踮地走来,他的一只腿的裤脚被高高扎束起,显而易见他已失去了一条腿。男子身旁的另一老妇人,神情倦怠,头发花白,脸色苍黄,体型却高大稍胖,穿着与男子不太相同的兵服。   两人互相搀扶着,他们脸上似乎都透着一丝轻松的神色,虽然在忙忙地赶路,可是身体的拖累使他们看上去行路颇为艰难,怡安心中不忍,走过去说:   “阿婆,你们都累成这样还在赶路,身体会吃不消的,休息一会儿再走吧!”   男子和老妇人感激地望了望她,也确实太乏了,听了她的话,两人齐停了下来。   怡安见附近有一茶棚,扶住老妇:   “阿婆,去那边喝点水吧?”   老妇人看着身边的男子道:   “封三郎,我们听这姑娘的话,过去喝口水?”   “唉,好。”封三郎爽快的答应道。   在茶棚的条凳上坐下,怡安给他们要了两碗茶水。   老妇人喝了两口水,说:   “听口音,姑娘你不是这地方的人吧?”   “我到这里来才三四天,我是山东江夏人。”   “哦?老妇我娘家也是江夏的,那你到这儿是探亲?”   “不是,我是来寻找我爹爹的。我爹被发配到这戎州充军了,我到这边军中营地来找他。阿婆,您们二位这是要去哪儿?”   “我们从前方营地过来,要回家去!”老妇说。   “阿婆,您这般岁数了也上战场吗?”   “咳!战场虽不上,可离战场也很近哪,一年前官府征兵要打仗,我那老头子得了病来不了,儿子两三年前上战场也阵亡了,孙子还小,体弱的儿媳还要照看孙子,家里再没人了,而我家里穷,又拿不出钱去交官府来免除我们家的兵役,没办法,我替我老头子来了,在后方给兵士们做饭。现在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,他们才放我回家,正好封三郎在前方受了伤要回家去,我们两个在路上相识,便一起搭伴行走,也好有个照应。姑娘,现在这边境上正军情紧张,战事常不停,你来这儿也太危险了,再说你爹在哪一处充军,你可打听清楚了?”   “我还不清楚爹在哪处军营,有人会帮我打听的,要是打听不到,我会到每一处去找的。”   “这样也太难了,你叫什么?我从营地上过来,那些打仗的兵士们很多都认识我,到时你到那边过去,跟他们把我一说,他们也许就会帮你的。”   “我姓秦,叫怡安。”   “怡安?你姓秦?”老妇吃惊道。   “是的,阿婆。”   “那你爹可叫秦大椽?”   怡安惊疑道:   “您如何得知?您是……?”   “怡安,我是你姑母啊!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几次,现在你长这么大了!”   “真的是姑母吗?……”怡安吃惊地同时又欣喜道。   “我的侄儿,我真的是你亲姑母啊!”秦大娘老泪纵横,说:“没想到我那可怜的兄弟,你的爹被充军到这里来打仗了!”   “姑母!”怡安忙跪到地上,给姑母见礼叩头。   “起来,起来,别下跪了!”   姑侄两人在这里意外相遇,都不由得喜极而泣,两人高兴地互话亲情,末了,姑母说道:   “怡安,你跟我回去吧,你一个女子在这儿不安全!”   “姑母,我一定要找到我爹,他老被充军到这边关,我日日夜夜放心不下!”   “咳!我们穷人的命那天好过呀?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,老了老了又到这儿受罪来了!”姑母哀怨地说着,突然她说道:“封三郎你怎么了,干嘛一直低着头不说话?”   封三郎听了,把他快要伸到桌案底下的头抬了起来,看了看怡安和她姑母,犹豫着开口说:   “怡安姑娘,你爹……你爹已经不在了。”   刚见到姑母正喜悦的怡安,被这个陌生男人的话怔住了,她诧异地望向他。   “封三郎,你说什么?”姑母睁着吃惊的老眼问。   封三郎额头上那就像是一道道被深深刻上去的皱纹,都挤压到一起去了,他说:   “秦大嫂,听你们刚才的谈话,我才知道怡安姑娘要找的人是秦老哥,自秦老哥被发配到这里,就编入了我们的队中。一个月前,我们在押送两车粮草经过一个山沟时,突然遭到南诏蛮夷的偷袭,当时我们队一半人与敌人拼力相抵抗,另一半人继续护着粮草前行。但是,来的敌人人数有两百多人,我们人少,抵挡不了只好连连后退。不久,又被他们前后包围,正在十分危急的时刻,我们的援军赶到从前面迎扑了过来。但也在那时,我听见秦老哥一声惨叫,回头见他已被长矛扎中胸口。当时我也正被几个蛮兵围着,与他相距三丈多远,赶不到他跟前,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敌人挑死。   那一次我们被袭击,我们五十人中存活下来的只有十几人,我的这条腿也是在那时被敌人的刀砍断的。在队里我与秦老哥很谈得来,他常常提起他女儿,说自己把女儿给留在长安的客栈里,他放心不下女儿,他常常一说起来就流泪不止。我与秦老哥在一起二十多天,他对我说他是误伤了人命才被充军到这里的。因为他时不时就哭着说起自己的遭遇,我才记得他是江夏人,他的女儿叫怡安。可我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会与他女儿相逢。” 第14章 身份   第14章   怡安和她姑母两个人忍着悲痛,听封三郎把她爹的事情说完。   姑侄两人又惊又悲,怡安哭叫一声“爹”,倒身扑入姑母怀里大哭起来。姑母也泪流不止:   “孩子,这是天意呀,这是我们的命不好哇!前年你的表哥我的儿子也在战场上阵亡,老婆子我失了儿子,现在又失了兄弟,老天爷呀!你怎么这样对我们啊……”   秦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放声哀嚎。怡安在姑母怀里哭得是声吞气绝,封三郎和雪莲他们在一边抹着泪相劝。   哭了一阵,姑母擦掉泪,说:   “孩子,别哭了,哭有什么用?他们都走了,我们能怎么办,还不是要活着吗?”   怡安从姑母的怀里离开,站起身说道:   “我现在去找回爹的尸骨,封大叔,我爹被埋在何处?你帮我找到好吗?”   “哎,就地埋了,那边是交战地方,一般人去不了!”   “别去找了,他们不会让你过去的,即便去了也找不回,还是回去给你爹立个灵位吧!”姑母说。   “姑母,您和封大叔先去我们住的那里,到时我们一起回去吧?”怡安哀伤地说。   “也罢,封三郎你说呢?”   “行。”   怡安把姑母和封三郎带往平乐居,到了住所,怡安对玉凤说:   “玉凤姐,你能否给我姑母和封大叔安排两个房间,待会儿让他们休息一下?”   “好。”玉凤答应着出去了。   怡安正在向姑母他们叙说她和雪莲到这里来的经过时,郑娴派了丫鬟过来请她过去。   怡安来到郑娴的房间,正在房里和郑娴说事的飞虎见她进来,和郑娴说了一句后便退了出去。郑娴从她茵褥席上站了起来:   “怡安,我明日要往南诏太和城,你爹还没有找到,你独自留在这里很不安全,我想让玉凤留下来照顾你,你看怎样?”   心情悲伤的怡安,听到郑娴的话惊讶地抬起头:   “郑小姐,现在大唐和南蛮关系紧张,不时有交战发生,你过关去那里做生意,不是很危险吗?”   郑娴面上犹豫片刻说道:   “怡安,我去南诏,即是做生意也是回家。”   “回家?”怡安吃惊地望着郑娴,“你家在南蛮?”她说着脸上渐渐显出惊愕:“你是蛮……南诏人?”她一脸的不可置信。   郑娴望着怡安,眉头轻微皱了皱,她说:   “我本来也是中原人,现在我家人在太和城。”   “你家人被他们抓去了吗?那你去那边不是更危险吗?”   “他们现在都很好。”   怡安盯着郑娴的眼睛,忐忑地问道:   “娴,你不是南诏人对吗?”   郑娴被怡安期望的眼神为难住了,她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说道:   “怡安,我不瞒你,我爹是南诏的清平官,职位相当于大唐的宰相,我们一家人……”   “别说了!”怡安突然打断她的话,口里悲哀地说道:“不是的,你不是的!你怎么会是南蛮人呢?不是的!”   她又敬又爱的郑娴怎么会是南蛮人,她无法想象这是真的。   “怡安,我……”   “不!不!”   怡安捂住自己的耳朵,摇着头跑了出去。郑娴跟出房门,可怡安头也不回地流泪跑去。   玉凤正从院外进来,碰到流着泪冲跑出去的怡安,不知发生了何事,来到房内问:   “主人,秦小姐怎么了?”   郑娴背对着门站着,听到问,身子没动,说:   “我告诉她,我是南诏人。”   “主人,你不该跟她说出实情!”   “为什么?”郑娴看向玉凤。   “今天秦小姐外出,正巧遇到了她姑母,还有一个在前方受了伤,离开营地的士卒。同时她也得知她父亲在一个月前,在大唐和南诏在这边起冲突的时候阵亡了的事。”   “是真的吗,她父亲已不在了?”郑娴吃惊地问道,“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   “我们也是刚回来,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说,你就……”   “怪不得她刚才情绪那样激动,那我现在也是否成了她的杀父仇人?”   “主人,我看你对秦小姐平日关心备至,此次你向她吐出自己的身份,我怕秦小姐一时难以接受。”   郑娴听着玉凤的话,转过身去坐到榻上,沉默了一会儿,她摆了摆手让玉凤退去了。   怡安从郑娴房内跑出来,来到后面,却不见姑母和封三郎,一问丫鬟雪莲,才知是姑母和封三郎因连日奔波,身上积了不少污垢,玉凤叫人给他们备了汤水,让他们去净身了。   怡安就在北房里独自坐着,好久姑母才沐浴完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,平乐居的丫鬟又给端来几样饭菜让姑母吃。怡安坐在身躯有些佝偻的姑母旁,陪姑母吃菜。   封三郎不多时也来到这边房里,对怡安说道:   “多谢秦姑娘叫郎中来,给我换洗了伤口,又送了这些药,我这伤口时常流脓,刚才给那么一弄,舒服多了,真是打扰你们了!”   怡安清楚这是玉凤指使人做的,心里感激她。她说:   “封大叔,你也一起吃吧。”   封三郎见桌上的饭菜,坐下说道:   “好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!”   怡安陪着姑母、封三郎吃饭之时,郑娴从门外走了进来。怡安看见她,离了圆凳站起身,却没有给她见礼,只是低下头凝眉不语。   “见过姑母!”郑娴说。   姑母和封三郎见了郑娴忙站起身来。姑母问:   “这位是?”   应该答话的怡安还是没有说话,玉凤就替她答道:   “这是我家主人,姓郑。”   “老身鲁莽,打扰贵宅了,多谢您收留照顾我们怡安!”   怡安的姑母她也是认字的人,郑娴照顾她侄女的事,刚到这里时,怡安已经给她说了一半,因此姑母见了郑娴十分感激。   “姑母不必客气,有怡安陪着,您就安心调养身体,把这儿当作在自己家里一样。”   “真是太感谢您了!”   “那你们慢用。”郑娴又望了怡安一眼,便转身离开了。   晚上,怡安伺候她姑母睡下后,回到自己房间。尽管这几个时辰里,她心里一直想着现在就离开这里,可是对疲惫不堪的姑母和伤口还在流脓的封三郎,她实在开不了口。   “爹爹已不在,还有很多后事要办,自己却寄人篱下,像个没用的人……”   她躺下后忧愁哀伤涌向心头,终于抑制不住悲痛,在黑暗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。   早上,怡安起床后,坐在房中想了好久仍是左右不决,听到有人敲门,她起身去开门。打开门见门外站的是郑娴时,她心里一怔,随即自己折回房内。   郑娴进到房内看着她,说:   “怡安,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。”   怡安低头立在一边,没有出声。   “二十三年前,我爹在姚州的一个县任县令,我和我弟弟还有我娘也在爹身边。有一天,我和弟弟在街口玩耍,忽然四下一片混乱,百姓慌忙地向各处逃窜,纷纷说着蛮夷攻破城池了。当时,我们吓坏了,忙回县衙,那里爹爹已经召集人马准备迎战了。我们回到县衙也才知道,长期和大唐和睦共处的南诏国突然攻城,是因为姚州的太守在南诏王经过姚州时,向他索要重贿,还强行侮辱了南诏王的一个随行妃子。身为大唐附属臣子的南诏王知道后,忍辱没有发作,可他回去后,就带兵来攻打姚州,杀死了张太守。   我爹当时只是姚州的一个小县令,南诏王带领几万兵攻破姚州,我爹知道凭他手中的一两千的兵,根本无力去抵抗南诏的几万人马。为了全县的无辜百姓,为了不必要的伤亡,他只得变节投降了南诏。南诏王因仰慕大唐的文化礼仪,对我爹礼遇有加。我爹被南诏王的礼遇感动,出任了南诏的官职,后来我们一家也就生活在了南诏。这是我们当年的经历,我说出来,也只是想告诉你,我也曾是大唐的子民,我也不希望两国发生战争,祸及百姓。”   怡安转过身看着她,脸上没有表情地问道:   “你经商在大唐,是想借此探听大唐的军情国事吗?”   “你把我想成是南诏的细作?”郑娴讶然道,她脸上的表情略带惊奇,话语中也带着失望的嘲讽:“你竟能想到这?”而后她冷笑一声说:“你也太小看我了,我郑娴只是一个纯粹的商贾,没有千里之外的经商,就没有今日的郑娴。我说的已经说完了,不打扰了。”   郑娴说完迈步出了门。怡安缓缓转过身去,无力地坐到榻上。   这天,怡安还是整日想着要不要立刻就和姑母离开平乐居,可她想了一天,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离开。而郑娴本来也要离开,去往南诏太和城的,可是,郑娴也没有走。她们都没有走,但两人也没有见面。   隔天早上,玉凤来告诉怡安,他们要随主人郑娴离开这里了。 第15章 我卿   第15章   从昨天日间一直到夜里,下了一场雨,到现在,天还是阴的,院子里的这棵树上,几片叶子还滴着似泪一样的水珠。   怡安仰着头,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沾着水雾的蜘蛛网。八卦样的蜘蛛大网上,一只虫蛾被网丝缠缚,它翅膀在蛛网中已失去力量。细长的网丝颤动着,一只蜘蛛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,向着将要成为美味的猎物快速爬去。   透过条条精细的蛛网和被雨滴打破的网洞,怡安望向了更上方层层的乌云,灰白色的天空低沉沉的,云层间还泛着白色的光。   那只蜘蛛将要享受它的美味了,看着这只小小的怪物,怡安又想起了与郑娴过往的点滴,想起了她们初次的相遇,逃避战乱时所经历的种种,甚而郑娴每一刻的音容笑貌,都在她脑中一一闪过。   现在郑娴要走了,自己却无奈地躲在这里。郑娴照顾了自己这么长时间,应该向她道一声别的,可是,自己却无法轻松地对她去说“一路走好”。   郑娴从院外进来了,来到怡安身后,静静地看着她。   “被这蛛网网住了,终究是逃不出去,是吗?”   怡安说道,她感知到了身后来的人是郑娴,却依然仰头望着上面,那句话似是在对郑娴说,又似乎只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。   “怡安,我要走了,等你姑母养好身体,你和她一起回去吧,我已经给这里的人交代好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   怡安回转了身望着郑娴,见郑娴看了看她,便转身向前走去。   “你没有什么其它要说的吗?”   “什么?”郑娴回过身问。   怡安望着郑娴淡漠的脸,忽而冷然一笑,说道:   “你没有什么其它要说的,就这样离开吗?带着你那隐晦不明的感情要逃离吗?对所有在意你的人,就像猎凤一样,要无视她们的心,一味刻意地疏忽,然后再深自悔责吗?为何你对在意你的人那样残忍?”   郑娴脸上神色变化不定,她目光冷冷地盯着怡安好一会儿,才说道:   “我没有什么要说的,也没有什么要逃避的,还有猎凤的事,你怎么知道?”   没有吗?在益州黄家,那一次撞到你身上,我明明感受到你面对我时,你双眼中确实包含着别样的东西。受你那眼神的蛊惑,我的心完全为你而沉沦,现在要分离了,而你什么也不说,难道是我意会错了吗?   即使是我想错了,可是我对你的一份卑微的情,你丝毫也没有感受到吗?为何不说一句你真心的想法,那怕是一句小小的玩笑,我也从你口中等不来吗?   “没有?那真是我想错了,一个落了难承蒙你相救的人,不知感谢,却还要在这儿,说这样的话冒犯你,实在太不应该了,我向你道歉!你现在要远行了吗?那我就在此祝你前路顺风!”   郑娴脸色凝重,她望着怡安,眼神中看不出她在想什么,然后她点点头,转身走去。   怡安目送着郑娴离去,心中涌上深深的失落。   “娴,我知道我说那些话是过分的,可是,我为猎凤不平,也为自己不平。我清楚你我身份地位悬殊太大,对你我无力攀及,我之所以要说那些刺心的话,只是希望在以后的路上,你能好好珍惜出现在你身边的真情。商海的机会你能抓得住,可那些出现在你身边的真情真人呢?你会抓得住吗?   你对我的帮助,我知道无力报答,把那些话对你说了,算是另一种相报吧,娴,一路顺风!”   春夏交替,一晃三年过去,唐军对叛军的平叛也终于平息下来,大唐的百姓暂时脱离了水深火热的境地,民众的生活也渐渐恢复正常。   在潮州乡间的一处农庄宅院里,有一位中年男子从外院进来,抹过墙角,穿过圆形砖门,来到后院。后院干净的空地上支起了三排的长木架,每排木架上面上下两层放置着圆形的大筛子,圆筛里是雪白的蚕茧。   男子从木架圆筛边走过,进入一个七间大的作坊,作坊内热气升腾,笼罩在房顶上部。十几个年轻的女子和中年的妇人们正在作坊中忙碌着。   七八口巨大的敞口锅,整齐等距地架置在这个大房间内,每口锅内盛满了水,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胖胖的光洁如雪的蚕茧,而每口大锅的旁边,是一两架正在运转的大小丝车,丝车“吱吱”地牵动着丝线在运转;大锅和丝车旁是劳作的少女或妇人。   男子径直来到一口大锅前,对一个正站在锅边忙碌,双手在锅里浸得透白的女子说道:   “秦小姐,有人找你!”   女子听到男子的说话,手下没有停歇,说道:   “是来收丝的吗?你告诉他们,这一批蚕丝还要等两天!”   “不是来收蚕丝的商贾,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妇人,操着官话。”男子道。   “有什么事,你去看着处理,我这里正忙着呢!”   “不行,她说她一定要见你!”   怡安从搭在锅旁的脚踏木台上下来,朝着对面说道:   “表嫂,你先照看下这边。”   “知道了!”一位中年妇人答应着走过来。   怡安同男子走出作坊,说:   “庆生,你叫人去运水,记着一定要多走点儿路运来清河的水,我们的蚕丝售卖刚刚起步,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!”   “你放心,我们会做好的。”男子说着忙去了。   怡安一边快步走着,一边放下她高高卷起的袖子,解了腰间的白色围裙,来到前面院中,上了堂屋前的台阶说道:   “是哪位找我啊?”   她迈过门槛走进堂屋去,堂屋上立着的人闻其声转过身来。怡安见了来人,脚步停住了,同时她脸上的表情,瞬间也静止凝固了。   “娴……”   停了一会儿,她低声说道。   “怎么,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欢迎吗?”郑娴看着她说。   怡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:“不,不是,哦,您请坐!”   郑娴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,而后看向怡安。   此时,怡安站在地上,却是有些无措。   “我去给您煮茶!”她忽然说道。   “不用了,”郑娴叫住她,“这壶里不是有茶水吗?”   “那您喝这凉茶习惯吗?”   “没事的。”   怡安就把瓷壶中的茶水倒了一盅,放到郑娴面前,她自己坐到另一边后,说:   “没有想到,还会再见到您。”   “现在中原战事渐渐平息,时局有所稳定,我回来看看你也是很方便的。”   “您是怎么找到这的?”   “听闻你随你姑母回到她家乡,办起了缫丝作坊,我听着就赶来了,看来我们之间有生意可做了。”   见郑娴答非所问,怡安也不去穷究,说道:   “您说笑了,怎么就只有你一人?”   “我让玉凤飞虎他们在前面等着。”   “噢,那您们现在住在哪里?”   “城中客栈。”   “您何时回的中原?”怡安又问。   “三个月了。”   “噢。”   怡安不再问了,低着头,手里摩挲着白布围裙的裙带,房间里安静无声。   “哦!您饿了吧?我去给您拿点心……”   怡安忽然想到似的说道,在她转头时她看到郑娴正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,她目光一怔,随即又低了眉头,伸手搔了搔头发。   “怡安,上次走之前你说的话,我后来一直在思考。”郑娴继续面朝着她这边说道。   “啊?……啊,我那是一时无知才说了那些话,您别往心里去。我受了您那么多恩惠,却在您临别之时,出口不逊,也没有好好送您,可见我这个乡下女子的粗疏了!”怡安抱着歉意说。   郑娴深有感触地说道:   “你说的没有错,因为你的那些话,我才对自己有了更深的认识,原来以前的我是那样的人,是你的话点醒了我。”   怡安看着她:   “所以,您特意到这儿找我是?”   郑娴从坐椅上起身,转到怡安面前来,怡安见了也忙站了起来。郑娴趋近怡安,说道:   “希望,我来得还不算晚吧?”   听到郑娴的话,怡安热泪盈眶了,她激动得望着她,良久才说:   “没有!……”   午后的天气温和晴朗,院内宁静无声,高大的梧桐树展开枝叶高高向着天空,地面上树影婆娑,周围茵茵花草正在开放。   树下一张竹榻上,一个女子正抱书而眠,她睡容安详,丝毫没有感觉到阳光在慢慢移了步,照到她身上。   怡安缓步近前,端详榻上之人片刻,轻轻地把一件长衫盖到她身上,她自己落身坐到了榻侧的圆凳上,手执圆扇,为其遮蔽照到脸上的阳光。   少时,榻上之人醒转,抬眼看向执扇之人,温柔笑容浮上眉梢。斯人抬身坐起,拉伊人坐身前,视而不语。伊人娇羞,避其目光,拿过矮几上茶水给斯人喝,斯人笑而接过,细细品饮。   玉凤从院门外进来,看见这边,脚步踌躇,欲要退去。斯人瞥见,叫道:   “玉凤,有事吗?”   玉凤走到跟前,把一信笺交给郑娴说:   “主人,这是刘晏刘大人的紧急信笺。”   郑娴接过去启封读信,读罢,表情严肃。   “怎么了?”怡安问。   “两湖之地洪水暴涨,淹毁房田,十几万人受灾!”   郑娴把信笺交给怡安。怡安阅罢,说:   “洪水无情,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,无家可归,刘大人希望你出资救民,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人祸还未停息,又降天灾,这乱世!”   郑娴口中说着,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后,对玉凤说:   “玉凤,你马上从银库拿出六百万两白银,用这些从各处筹齐米粮,然后再联系刘大人,运往灾区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玉凤姐,等一等。”怡安说道。   玉凤站住。   “还需要母牛绵布和药材。”   玉凤看着怡安微微一笑,说:   “好,知道了。”   “那你再多支上一百万两。”郑娴补充道。   “是。”玉凤答应一声离去。   “怡安,你备好两套男装。”郑娴说。   “男装?你要亲自去?”   “这次事情紧急繁杂,穿上男装行事会方便许多,我们明早就动身。”   “好,我现在去准备。”   郑娴也站起身,说:   “我去给刘大人写信,让他做好接应。”   众人又忙碌起来,第二天早上,郑娴和怡安她们坐车出发,又踏上了新的路途。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